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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难逃网罗(1)

短短的十天之内,于显龙第二次住院了,和第一次住院不一样的是,他意外遭到毒打,被直接送进急诊室。他的身体上多处软组织损伤,肋骨折断两根,头顶有一个六公分的创口,向外冒血,血流得太多,他处在半休克状态。护士将伤口周围的头发刮去,医生为他做了处理,缝了几针,之后便将他推进一个六人间的大病房里,挂上吊瓶,走开了。他在吵吵闹闹的病房里,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于显龙哪里知道,打人事件是胡梁栋听从霍同斌出的馊主意后,一手策划,出手的人是陆安宏在附近乡村里召集的,是真正的打手,载了满满的一车。中巴车停在一条乡村道路旁,待前方哨探传来了消息,十几名打手在陆安宏的指使下,直扑进石湾镇,去罢不多时,陆续都回来了。陆安宏清点人数,发给每人既定的酬劳。办完这些事,陆安宏溜溜达达地走进“石湾人家”,点了两个小菜和一瓶啤酒。酒足饭饱了,才走进石湾镇人民医院,来到于显龙的床前。他双手撑在床沿上,自语着:“下手太狠,把人打成这样,真是的!”他马上吩咐随来的下属,这个去交住院押金,那个联系医生,自己则走到病房外的楼道里,给老板去了电话。

胡梁栋根本没有这样凶狠地对待于显龙的意图,恰相反,自从与于显龙在花园别墅的餐桌上侃谈以后,他更坚定要把于显龙招至麾下的决心。可从梅晓喻那里传来的消息使他大伤脑筋,于显龙收拾好行装,几次三番要走。他和他的人怎么能轻易放于显龙走呢?又不好正面劝阻。倘若于显龙这么走掉,前面的一番安排不是瞎费了吗?他和陆安宏绞尽脑汁,想不出个好办法,霍同斌在一旁开了口。

霍同斌从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望向胡梁栋,滔滔讲完自己的想法,其中不乏严密的推理,说得胡梁栋半天无语。他感觉太过分,太狠毒,又无计可施,只得听从这位狗头军师的主意。

在给陆安宏做布置的时候,他特别强调四点:第一,殴打于显龙要利索,不要出手太重,更不能致残;第二,嫁祸给梅晓喻的男友,让于显龙明白谁揍了他;第三,在于显龙受伤以后,抓紧时间招来急救车;第四,陆安宏过一个小时再到医院去,装作一路找寻于显龙,找到医院。

陆安宏严格按照老板交代的四点要求执行,但他不在打架现场,怎么控制得住打手的出手轻重,哪想把于显龙伤成这副摸样,还折断两根肋骨。他向胡梁栋如实汇报,胡梁栋责备他说:“还伤了肋骨?你干什么吃的?轻轻打几下,弄到医院住几天就行。你可倒好,找人打断他的肋骨,伤筋动骨百余天,他短时间难出院,我可是急着用人哪!”陆安宏连连自责。胡梁栋又说:“你呀,好事都叫你办砸,赶快安排手术,住进最好的病房,抽时间我亲自去探望他。”

不管怎样,于显龙受伤住院,不可能走掉了。拖住他,再做工作,让他心理上接受,不愁他不进海瑆船运公司。整个过程,从现在看来,还是周详的,胡梁栋得意之间,又想到对梅晓喻的安排来。

群殴于显龙的当时,亏得支开梅晓喻,否则,当着她的面,他会羞愧难当,她也不会无动于衷,反搞乱了计划。要知道,分开如胶似漆的他俩,不是一件好办的事,必须找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梅晓喻最关心工作和待遇问题,以给她安置工作为名,最顺理成章。

安置梅晓喻的工作倒是真事,胡梁栋费些周折,便将梅晓喻联系到石湾镇人民医院。梅晓喻欣欣然跟着陆安宏指派来的李楠去市里办手续,还不晓得于显龙被打伤。胡梁栋在电话里最后提示陆安宏:“打电话给李楠,问问手续办完了没有,如果办完,叫她们赶快回去,说于显龙出事了。”

手术室外面,陆安宏坐在长靠背椅上,挂断电话,又坐了一阵,估摸于显龙的手术进行得差不多了,便拨通李楠的电话,李楠回答说人事局的手续已完成,梅晓喻正在卫生局填写个人履历。陆安宏让李楠将手机交到梅晓喻手中,说:“于显龙被打伤了,在医院里动手术。”

梅晓喻急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陆安宏心里一笑,说:“今天上午,于显龙一个人耐不住寂寞,走到石湾镇的一家面馆里吃饭,也不知为什么,被十来个人围住痛打。当时谁都不知道情况,回到花园别墅的小崔问看门的张大爷,说于显龙出去再没回来,两人着慌了,向我汇报,我和同事在石湾镇上到处打听,最后在镇医院找到于显龙,为他垫付手术费、住院费,他现在还在手术室里。”

梅晓喻的心呼地往下一沉,又问陆安宏:“伤的要紧么?”还怕陆安宏回答得不准确,细问道:“伤到身体内脏没有?头和四肢受伤没有?哪个部位做手术?”

陆安宏反而减慢了语速:“具体的伤情,医生没有最终下结论。初步诊断,是软组织伤损,肋骨两根骨折,颅脑创伤。头上的伤已经缝针,包扎了,肋骨正在手术。不会有大问题,医生说是个小手术。你不要太着急,手续办完,再回来。”

梅晓喻能不着急吗?出来才半天功夫,就出了这样的事,难道是于显龙与人口角,演变成打架?依她对于显龙的认识,还不至于。于显龙已年届中年,为人持重老成,怎会和流氓阿飞搅惹在一起,不可思议。她压根没有想到是陆安宏一伙干的,也没有联想到樊峻。

她原计划回合租屋一趟,取出自己的东西,和玲玲话别时,将当月的房租费交给她,再见一见樊峻,与他彻底分手。哪知,入职手续很繁琐,一道道关口齐过,一遍遍地填写个人简历,好在有陆安宏背后的大老板关照,已经算顺利了。即便如此,一早到了,下午上班还没办完。她想,时间紧张,不见樊峻也罢,也不和玲玲多说,只取了东西回去也天黑了。在接听陆安宏电话之后,她的心已飞到石湾镇人民医院的手术台上,其他事全不再想。

经过一系列签字和审批,卫生局的人终于告诉她,两天以后,可以到石湾镇人民医院报到了。如此快捷地分配到正式工作,既在她的愿望之内,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经历过毕业求职,那一场场的笔试、面试,和接下来的无休止的等待,许多单位渺无回音,也有的单位来个电话,婉转地告诉她:求职的人太多,权衡再三,请她另谋高就。像她这样缺乏人际背景和工作经验的农村女孩,行政机关、事业单位不要想,外资医院全碰壁,小医院还有可能。她不气馁得地毯式搜寻,终于有一家社区医院给了她回复,第二天她兴冲冲地去了,院长单独接见她,却讲不了三两句,手就摸上她的腿,她愤怒已极,一把推倒那院长,冲出医院,坐在路沿上嘤嘤地哭了。她是想去一家医院工作,挣本本分分的干净钱,绝不卖身。最后她想不到,自己会来到这个千里之外人地两疏的近海城市,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听不懂稀奇古怪的方言,却没有更好的选择,无奈之下当了一个打针送药的护士。

如今身份发生变化了,她居然成为一名职业医生,一名政府认可的公职人员。她可以像当年的实习老师一样,在晨曦雨露中骑着女式昆车来到医院,坐在冬暖夏凉的宽大办公室里倾听患者述说病情,为患者按摩、扎针,干完一天不太纷忙的工作,再骑车穿过夕阳薄雾,回到家中。她也将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每月不薄的工资打入银行卡中,不再为经济而犯愁。她不清楚,自己是应该感谢陆安宏,还是陆安宏背后的大老板。那老板真是神通广大,上下关节没有一处不通,一天下来,她只是跑跑路签签字而已。

她当然明白,这一切因于显龙而起,这个在她离开这一天才真切感到依恋的男人,此时又怎样呢?她学的虽是针灸,但对针灸以外的医学领域也有所知。肋骨断裂,是比较常见的外伤性损害,治疗手段,包括手术,都是常规方法,一般情况下,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太多的后遗症,休养一段时间即可康复。

她不明白,究竟是谁对于显龙能下如此毒手,竟然打断他的肋骨?他一个石湾镇的过客,与谁有多么大的矛盾?再不然,他碰上了劫匪,反抗过程中受到伤害,这种可能性极大。他是受不得委屈的人,越是面对强悍,勇气越足,性子太过刚强,自有吃亏的时候。

回程途中,她电话询问陆安宏,究竟谁打伤了于显龙,为什么?陆安宏含含糊糊地说不清,只说他也在查。她生硬地说:“于显龙在你们的别墅里居住,又在你们的地盘上活动,被人殴打,你们要负责。”陆安宏冷笑了一声,没做辩驳。

梅晓喻走进病房,见到于显龙,她吓了一跳。于显龙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被洗干净的伤员,头顶缠着纱布,脸部因四五道皮外伤,被胶布遮住,睁大眼睛望向她。他低沉地问:“你回来了?事情办妥了吗?”

梅晓喻揭开被子,看见他的胸前也被纱布裹得紧紧,心疼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打的你?”

于显龙不想提到她的男友,但也不服软。他从倒在“齐美”小饭店的地板上开始,就不断回想那伙匪徒的最后一句话,到吃晚饭的时候,他分辨得更清晰了:“樊峻和梅晓喻是一对,恋爱三年,你横插一杠,太不要脸,这是对你的惩罚。”樊峻么,范军,于显龙区别不来,毫无疑问是梅晓喻的男朋友。若他是樊峻,极端的程度恐怕有过之无不及,他不怨恨樊峻,自己都觉得活该,还有什么可说。他轻描淡写地说:“路没走好,掉进沟里,摔了一跤。”

梅晓喻立刻揭穿他的谎言,说:“表舅告诉我,你遭人痛打,打你的人他不清楚,正在查找。”

于显龙心说,明知被别人殴打,还故意问!嘴里却说:“查什么?打都打了,查出来有什么用?我认栽。”

梅晓喻不大相信于显龙会这样说,有些不符合他的性格。他既如此说,她对打人者的恼恨也折减了一半。说到底,找出元凶,自己又能怎样?

于显龙的单人病房位于住院部一层向阳的拐角处,连着一个被高高围墙隔出的方正后院,有花,有树,树下一张石质方台和四只小石凳。梅晓喻白天坐在小石凳上,捧着一部描写爱情的小说,感受着书中人物的悲欢离合。她也操心着病床上的于显龙,于显龙那边有点动静,她马上起身过去询看。

胡梁栋来探望于显龙了,这个祸首满带着关切语气,一进门便说:“于老弟,怎样?好一点吗?一大早听安宏说您受伤了,我急急忙忙来看您。”他伸出手,按下于显龙微微抬起的身子,回过脸问陆安宏:“怎么搞的,闹成这个样子?叫你去查,查得情况如何?是谁下得这样的狠手,要一查到底。”

陆安宏放下手里的花篮,不敢正眼看他的老板,低声说:“正在协助治安大队做工作,还没有查出结果,但还是找出一些迹象。”

胡梁栋皱皱眉头,又对于显龙说:“于老弟,安心养病,不要思虑太多,只要身体好,比什么都强。”

于显龙抱歉地说:“我受伤住院,给您增添多少麻烦?刚入院,陆总很快赶到,找大夫,送我进手术室。做完手术,又把我安排在这间高干病房里。您有那么多工作要做,还亲自来看我,我怎么消受得起,又于心何安?”

胡梁栋在床前坐下,说:“您这是说得哪里话来?你我弟兄,在石湾镇再度相见,对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接待您,是我们应尽的地主之谊。我只想交您这样一位朋友,向您学习更多的东西。您好好休养,早日康复,一定不要见外。我唯恐照顾不周,遭您抱怨哪!”

于显龙真有些惶恐:“您如此说,我更加寝食难安。到石湾镇以来,您百般关照,甚至包括梅晓喻,”他一转眼珠,看向梅晓喻,“连她的工作您都要过问,不惜动用您的社会力量。我于显龙何德何能,劳您重看,施予我这样大的恩惠,我简直不知如何报答您。”

胡梁栋沾沾做喜,他等的就是于显龙这句话,但又甚觉不可太早表露心机,操之过急。他拉住于显龙的手,说:“您这话,是看不起我这个老大哥啊。我如今俗事太多,上船少了,但在心里头一直把自己看作航海人,见到您,满心欢喜,那个亲啊,恨不能您是亲兄弟,心掏给您。只要您认我这个哥,当哥的永远把您的事视作自己的事,您的困难当成自己的困难。”

于显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咽了口唾液,说:“胡兄,您一番言语感人肺腑。兄弟没甚本事,但凡用得着兄弟的地方,您尽管开口。”那一刹,他也想到在这样的老板手下做事,定是一件幸事,可他的脑海里还是那艘五万吨级的大轮船,只想伤好了,不急于走,到海瑆船运公司去,向胡梁栋的船长们传授他的行船经验,毫无保留,好让胡梁栋认识到自己真正的价值。

梅晓喻刚才听到有人进门,便从后院的石桌旁回到病房里,接过李楠手里的瓜果和滋补品。当初,梅晓喻第一次踏进石湾镇时,对李楠抱有敌意,前一日,在李楠陪同下,前往市区办理分配手续的过程中,两人便产生了太多默契,讲起话来也无须顾忌。两人站在一侧,小声地说着悄悄话。梅晓喻听到于显龙提说她的工作问题,停下与李楠的话头,待于显龙说完,也向胡梁栋表态:“胡总,您这次帮我解决了长期困扰我的工作问题,我发自内心地向您表达感谢。”她微微向胡梁栋一鞠躬。

胡梁栋的大手朝梅晓喻摆了摆,笑着说:“看您二位,好像我来参加答谢会。我老胡没甚么能力,只把于老弟当做自己人,能为你们做多少事,就做多少事。听朱院长说,您的派遣函已经到了医院,这一半天就该报到了吧。您刚上班,抽不出时间,照顾于老弟的问题呢,安宏,”陆安宏应了一声,他也不看陆安宏,只吩咐:“从公司里调一个有眼色的小伙子,过来照看我的于老弟,这个事你去办。”

于显龙忙说:“已经够给您添乱了,不用再派人来。针灸科在二楼,她才工作,不会太忙,有时间来看看我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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