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双来到涌泉实业公司一楼大厅。这个地方她来过，一切熟门熟路。就是在这里，她和丛盛元第一次相遇。
小双坦然地对前台小姐说：“我找一下丛盛元。”
前台小姐笑吟吟地看着小双，小双穿着打扮简单平常，却直呼总监尊姓大名，她不敢怠慢，礼貌地问：“请问有预约吗？”
小双点点头，“嗯”了一声，不看她，径接往里面的电梯走。
前台小姐想拦住她，可小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她不知底细，不好强拦，连忙转回来，拨打内线电话：“丛总监，有位女士找您，已经进去了。”
丛盛元放下电话没过一会儿，小双敲门进来了。
小双说：“丛总监，你好！”
丛盛元忍不住笑了，站起来，说：“小双，坐！”
小双站着没坐，说：“我想要徐丽娟的地址。不知你打听到没有？”
小双的架式很像革命英雄刘胡兰。她已经想好了，她只想得到徐丽娟的地址。这其实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如果丛盛元给她的话，她很感谢；他拿架子的话，她也不想再为难自己了。如果寻找徐丽珍的线索就此中断，确实令人心痛，那么，以后再想别的办法吧。
丛盛元又笑了。
有人敲门进来，丛盛元示意：“我有点事，你先等一下。”那人毕恭毕敬地退出去了。
丛盛元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刷刷”写了几个字，递给小双：“这是徐丽娟的家庭地址。”
小双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接过来，一时间惊喜交加，还有点不敢相信。真的找到了！徐丽娟的家庭地址，也就是徐丽珍的家庭地址！踏破铁鞋无觅外，得来全不费功夫！小双看着丛盛元，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的英雄气概不见了，脸渐渐地变红了。
丛盛元从办公室的冰箱里，取出一瓶饮料，递给小双，说：“坐一会儿吧。”
小双坐了下来。
丛盛元说：“小双，真高兴你今天能来。昨晚上我一宿没睡，心里很后悔，昨天我失控，太冲动了！主要是见到你太高兴了。我向你道歉。我也想了很多，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孩，能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是我的福分。我不该有非分之想。以后，我不会再碰你一下，你也不要不再理我好吗？”
小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客套的话她不会说，不客套的话她也不会说，她嗫嚅着：“我该谢谢你。”
丛盛元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报纸，说：“我们公司正要招两名英文翻译，前几天我还想着去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真是心有灵犀。这是公司的招聘广告。”
小双接过报纸看了一眼，迟疑着：“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我们公司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丛盛元有些苦口婆心：“早点离开那个学校！那是个什么地方！你呆在那里太屈才了。”
小双低头看看报纸，不置可否。
丛盛元问：“对了，那个老王，他怎么在威市？”
小双摇头：“我也不清楚。”
丛盛元显然不太相信：“你没问问他？”
小双想起昨晚的耳光，心里有些难过，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丛盛元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小双没想到丛盛元会这样问，忙摇头，使劲地摇头。
丛盛元笑了，说：“我想也是。他没尿泡尿照照自己。”
又有人敲门。丛盛元对小双说：“我这里还有些事，你先回去吧。记着，招聘会是在后天，估计来应聘的人不少，你一定要准时过来。”
小双“哦”了一声，拿着报纸，走了。
小双要走到门口了，丛盛元忽然喊她：“小双！”
小双回过头。
丛盛元问：“你住在哪儿？”
小双如实回答：“住在经区旅馆。”
丛盛元点点。小双微笑着走了出去。
一楼大厅里，前台小姐看见小双出来，忙点头问好。小双脸一红，快步走出去。
樱花小区38号楼。去往樱花小区的路上，小双不时地拿出那张纸，看着纸上的这几个字，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把纸贴在胸口。期盼了这么多年，一桩心事就要了结了，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说不准，徐丽珍正好在家里呢！她会是什么样子？很摩登，很时尚，很……小双很想立即马上一刻也不耽误地见到她。
“笃笃笃……”小双敲门，敲得很小心。事先，她看见门上有门铃，按了一下，门铃不响，她又敲门。
有脚步声走过来，小双屏住呼吸。
门开了一个缝。小双的心，小鸟一样地就要飞出来。
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眼前。
女人的脸有些浮肿，眼睛周围有黑眼圈，表情很是漠然，她简短地问：“找谁？”
小双揣测着，她是谁？不是徐丽珍吧！凭直觉，应该是徐丽娟。
小双说：“您好！请问，是徐丽娟姐姐家吗？”
女人狐疑地看着小双，问：“你是谁？”
小双忙自我介绍：“我叫小双，是丽珍姐资助的一名学生。”
“学生？”女人的表情僵住。半天，她不动，没有让小双进来的意思。
小双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回想着刚才说的话，没说什么错话吧？
小双小心问：“您是丽娟姐？”
女人转过身，往里走，边走边说：“进来吧。”
小双不安地跟进来，随手轻轻关上门。
家里的摆设很简单。正像丛盛元叙述的那样。小双的目光逡巡着，她想判断一下，徐丽珍在不在家。
女人不经心似地说：“徐丽珍死了，你不知道吗？”
小双没听懂她的话，问：“你，你说什么？”
“徐丽珍死了，你不知道吗？”
小双有些结巴：“别，别开玩笑。”
女人看着自己的手：“没开玩笑。我是叫徐丽娟，徐丽珍的姐姐。我会开这样的玩笑吗？”
小双一瞬间全身冰凉。她想：这是一个梦，是个噩梦，赶快醒来！
可她没法醒来！
徐丽娟的眼里慢慢蓄满泪水，泪水开始源源不断地落下来。她抬眼看看小双，抽了抽鼻子：“可怜的丽珍，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要去资助别人！”
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小双懵在了阳光下。
女人抽泣了一会儿，停下来：“我听说过你，以前，丽珍说要资助一名学生，那时候，她刚毕业不久，我们家的条件不怎么好……”她又抹眼泪：“好心人没好报。”
小双呆坐着，她很想安慰一下徐丽娟，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嗓子仿佛被阻住了，胸口里憋闷得很。
徐丽娟问：“你是大学生？”
小双点点头。
徐丽娟叹口气，说：“丽珍没法再资助你了。”
小双觉得她误会了，一着急，说出话来：“我是来还钱的，我马上就要毕业了，不需要资助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徐丽娟看了看那张卡，拿起，放在小双手上，她还想说什么，可没说出来，眼泪又出来了。
小双心里也酸酸的。
小双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丽珍姐，她是怎么，怎么去世的？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徐丽娟叹口气：“说来话长，丽珍太傻了，太轻信别人。她这一辈子，毁在两个男人手上。一个是她丈夫，应该说是前夫，叫陈铭浩。他追求她的时候甜言蜜语，什么手段都使上了。丽珍被他蒙骗了，我们全家也被他蒙骗了，觉得他真能对丽珍好。可是结婚后，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乱搞男女关系，对丽珍不闻不问。丽珍被他气成了一身病。丽珍也是烈性子，非要离婚。你说她离的什么婚哪！现在的男人，哪有个好东西，女人不都是睁只眼睛闭只眼睛吗？婚离了，倒成全了那对狗男女，陈铭浩很快又结了婚。”
“离婚后，丽珍的病更严重了。丽珍也缺心眼儿，离婚时不知道争取财产。陈家可是有名的大款，陈铭浩只留给她一幢房子，几十万存款。唉，丽珍能守着这些钱过下半辈子也行，可这丫头又晕了头了，去养小白脸……”
再次听到“小白脸”，小双依然觉得很刺耳，而且，这个词从徐丽娟的嘴里说出来，很像一把刀子，在小双的心里深深地剜一下。
徐丽娟接着说：“我一直搞不懂丽珍是怎么想的，或许，她觉是这样能刺激报复陈铭浩吧，可她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又黑，又瘦，又老，又丑，陈铭浩还会把她当回事？那个小白脸也太不是个东西，他不仅花丽珍的钱，还把丽珍当成赚钱的机器，他让丽珍重新去当老师，丽珍还真听他的。丽珍就是被累死的……”
小双打断她：“那个男人，一直在花丽珍姐的钱？”
徐丽娟没明白：“哪个男人？”
小双张了张嘴，“小白脸”几个字硬是说不出口。
徐丽娟明白了，说：“他当然花过，肯定花过！后来，丽珍什么都听他的，他还让她把自己的房子，过户到他名下……”
小双倒吸一口气，无话可说了。
停下一会儿，徐丽娟幽幽地说：“我们家真是白供养丽珍了。”
小双的心里像搁进一块大铅石。对于徐丽珍，她想念了那么久，期盼了那么久，寻找了那么久……怎么会是这样一种结局呢！当初知道是这样的话，她宁愿不寻找。
不甘心似的，小双的目光又瞥向房间，心里猜测着，她生前住在哪一个屋？那里还有她的痕迹吗？小双还想见见她的东西，或者她的相片，就问：“丽珍姐还留下什么？”
“她走后，她的东西全部毁掉了，省得看着伤心。”
小双点点头，表示理解。她觉得自己该告别了。今天的到来，勾起了人家的伤心和眼泪，她心里也难受得透不过气来。她站起来，身体有些摇晃。
小双把手里的卡重新放在桌上，忽然想起来，问：“丽珍姐走了几年了？”
“五六年了。”
“这几年打给我的钱，一直没有中断过。是你打来的？还有，那些信，是你写的？”
徐丽娟问：“什么钱？什么信？我没有啊！”
小双愣在那里，问：“那是谁？”
徐丽娟也懵了：“这几年，你还收到钱？活见鬼了？”
小双想起那些信，A4纸，黑纸字，廖廖数语。真的是天堂里来的信吗？可她不能思考了，她脑子里胀得很。
小双问：“你现在在哪儿上班？”
“在一家超市。”
小双点点头，往外走。快走到大门边，徐丽娟忽然想起什么来，说：“你等等。”
徐丽娟快步走进一间里屋，打开柜子，取出几个鞋盒，从一只鞋盒里，拿出一条檀木项链。
她把檀木项链递给小双，说：“这是丽珍留下的。她结婚后，常常对着这只破檀木掉眼泪，陈铭浩很不满意，跟我说了。有一次，我去了她家，把它偷出来。本来想丢掉，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回家塞进这只鞋盒里了。时间长了，我都忘了。丽珍到处找过这条项链，也回家问过我，我说没有见过。要不是你来，我都忘了这事了。”
小双摩挲着那块檀木，问：“能送给我吗？”
丽娟点点头：“其实没什么用了。”
小双握着檀木项链，朝徐丽娟鞠一躬，木木地走出大门。
小双走在了阳光下。眼前的阳光，一寸一寸都是灰。
夜深了，经区旅馆里，小双没有亮灯。借着月光，她在看那只檀木项链。很旧的一块檀木，用红丝绳栓着，上面刻了几个字：心心相印。檀木上，有一条很醒目的裂纹。
小双用手把檀木反扣在桌上，头伏上去，慢慢地，眼泪流出来。她的眼泪，终于小溪一样淌个不停。
“咚咚”，有人敲门。
小双惊了一下。
“小双，你在吗？”是丛盛元的声音。
小双的身体一下子坐直，脑子里思索着，要不要开门？
丛盛元还在问：“小双，你在吗？”
小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终于停下来。小双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过了一会儿，窗外有车子启动的声音。她从窗户边上往外瞅，车子已经跑远了。她还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敦实的身影，在马路边慢慢地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