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华灯初上，除夕夜席一众人其乐融融，琅琊阁的厨子通晓各地美食，竟精致的整出一大桌好吃的，飞流喜的抓起这个又想吃那个，直啃的满脸油光。梅长苏虽吃不下太多荤腥，却看着大家这般高兴，暂时忘却烦忧。
未几，一股勾魂味道飘来，正是一纵仆众捧了几个绿釉剔花酒坛奉上，梅长苏不由得挑眉望去，蔺晨咧嘴笑道：“怎么样，这是我存了多年的照殿红，今夜我们就饮这个，你梅宗主可是馋了吧。可惜啊，你还是老实喝姜茶去吧。”
梅长苏笑道：“无妨，飞流早些时候早已经去你的酒窖给我偷了十几坛，现下还存在廊州。原来这两年你竟然没发现。”
“这小没良心的，”蔺晨不禁竖眉瞪眼，转头高声道，“飞流，你竟然敢偷我的酒。”飞流正夹了一颗红烧狮子头向口中送，听到这声不禁浑身一哆嗦，菜也滚落几上，忙栖身向梅长苏身后躲。
霓凰这些天与飞流已相处熟稔，飞流也喜爱与她切磋武艺，拍案笑道：“飞流不怕，你偷酒是给你苏哥哥喝的，蔺晨哥哥只敢说话，不敢动手。”
蔺晨摇头叹道：“郡主你这么说就不厚道了，难道就因为偷酒的人不喝酒，就不犯法了吗，我大梁律法可不似这般吧。”讲完，不仅一脸坏笑，起身把飞流拖了过来，“既然酒也偷了，小飞流，今夜许你喝两杯。”
“哎，你把他灌醉了，晚上是他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他啊。”梅长苏忍着笑揶揄。蔺晨瞟了一眼霓凰，坏笑道：“不怕，我早已经把你隔壁房间收拾出来了，反正郡主住得远，刚好挪过去也好照顾你。”
梅长苏一口热茶呛在喉咙里，不由得伏案咳嗽起来，一时上气不接下气，直涨的满面通红。
“大过年的，我们都要喝酒助兴，谁有心思照顾你，”蔺晨洋洋自得品着手中的酒，不顾霓凰黑着脸看他的神情，“长苏你也不能太地主了，人家黎纲甄平总不能除夕夜还要守你。古语讲守岁，这我们守你算什么，你是麒麟又不是年兽。”
梅长苏平复气息，方想辩驳，黎纲已满面喜色进来：“宗主，屋外已经摆好了烟花，还有咱们前些年放过的那些双星并辉，您要不要移去廊下，点上火盆和我们一起看啊。”
听到烟花，已干了两杯照殿红的飞流早一个跟头翻了出去，像猴子似的在广阔空地上翻腾。蔺晨自然有借口，足尖一点人影也已不见，屋内的江左盟余下众人便也纷纷起身，跑去抢一两个自己喜爱的烟花放。
霓凰笑了来扶梅长苏，一同移去廊下观赏。梅长苏静静看着眼前众人放下烦忧开心嬉闹着，绚丽多彩的烟火划破夜空，绽放消逝，心中默默希望新年新气象，但愿过往的悲伤苦楚，都能随这烟花一同消解。
出了上元节未几日便是立春，万物复苏，生机勃勃。蔺晨早吵闹着春日要踏青出游，加上梅长苏身体将养的不错，便又喜滋滋的开始谋划未成行的游山玩水。
“这次我们是从琅琊山出发，咱们一路向暖和的地方走，先去丹阳郡看大峡谷，再过浔阳拜访一下云师伯，你不是老惦念着人家身体，刚好你在那里好生再调养半月。云飘蓼有个表妹这两年应该长成了，我看看今年能不能上榜。而后咱们起身绕去廊州，我都有点想喜怒哀乐四长老了。廊州出来就差不多夏天了，咱们从沱江一路北上，经霍州过凤栖沟回琅琊山避暑，你觉得如何。”
梅长苏耐心听完，笑着道：“好啊，这回听你的，记得带足银两。”
蔺晨兴高采烈敲着折扇，“笑话，且不说我琅琊阁经营遍布天下，这一路都是江左境内，你江左盟主让我带银两出门，简直妄自菲薄。”
几人一路抛开重负，欢快出游，走走停停了两个多月，终于进了廊州。梅长苏一路表现极好，竟基本不干涉蔺晨的路线安排，反而每每到了一处，便安静搜集些古书古曲，一路下来装书的袋子倒堆了半马车。
唯独过路金陵时，梅长苏面有郁色。蔺晨是豁达之人，择了时机，与霓凰飞流瞒天过海的送梅长苏进去新修的林府走了一遭。虽不能十分还原当年林府情景，梅长苏与霓凰二人的回忆里画面依旧能与眼前重合。
林府已有多位故人重游，梅长苏一一看过大家留在府中的旧物，也能猜出众人现状安好，心底里便也放心许多，略略停了半日，复又启程离开金陵。
清明时节几人已回到廊州，对外皆知江左盟宗主梅长苏已逝，但盟里主事诸人口风是极紧的，唯愿梅长苏能早日回归，主持大局，因此竟无人起意推举新宗主。梅长苏一时没有好的人选，便也就随他们这般。总归江左盟依旧是第一大帮派，宫里亦真亦假的丧报，江湖中也是要半信半疑的。
寄情山水的好时光，是清明后不久被宫里抄出的一封手谕打断的。
手谕走官道，一路向北境送去，而送到廊州的誊抄，是十三先生从言豫津处得来的，快马送抵廊州的也是妙音坊中人。梅长苏看了一眼诏书，不由得眉头微蹙，轻轻叹了一口气。
手谕内文言简意赅，云南穆府霓凰郡主未得朝廷诏书擅离南境，着即日启程赴京述职，不得半刻拖延。
“崔季，十三先生可知宫里发生何事？”梅长苏缓声问道。
崔季自童路一事后就在十三先生身边负责消息递送，京中几位重要人物的情况也清楚，答道：“手谕是言公子随言侯在东宫看见的，太子殿下前几日去过林府，后来黑着脸从林府出来，就一路骑马去了蒙主帅府上，再从蒙主帅府中出来时，脸色更加不好。后来蒙主帅便称受了风寒，一连几日没有出府。”
“豫津可有说什么。”
“言公子说，上次错过了宗主宴客的照殿红，这回请宗主费力带一坛给他。”
梅长苏不由得一笑，“他倒先惦记上我的酒了。”
黎纲担忧地问道：“可是太子殿下发现了什么么，也不知道蒙主帅如何应答的。”
梅长苏低头道：“景琰这手谕写给霓凰，故意让豫津看见，自是已经全部知道了。蒙大哥这回怕是挨了景琰的拳头，是替我受苦了。”顿了顿，轻声叹道，“没想到演武场的刻字，竟被他发现了。”
七岁时深秋，自己贪玩把景琰推下了府里池塘，被父亲怒意责罚。彼时他哀求景琰撒谎说是下池打捞玉佩，可脾气耿直的景琰说什么也没答应。父亲罚自己在演武场扎马步两个时辰，小小的自己心中委屈，在演武场的木桩底部，刻了“坏水牛”几个字。
那日在林府，他看着熟悉的情景勾起心底的种种回忆。感念着这个与印象中的家极度相似的院子，可终没有家人的身影。他默默用匕首，在一处木桩底座，也刻了“水牛”二字。
这个任性的刻字，竟真的在诺大的林府被景琰发现了。
蔺晨静静打量了一遍梅长苏，摇头道：“你自己放不下东宫，他早晚便会知道，合该你要回金陵一趟了。”
梅长苏挑眉道：“你怎么突然善解人意，竟然不阻拦我。”
“我原本就很通晓人心，你梅宗主总要歪曲我的意思，那也无法。回京城好呀，我不去，你让晏大夫去。”蔺晨背了手，头转向一边。
梅长苏愣了愣，想起晏大夫总是板着的长脸，不禁堆起笑：“蔺晨，没必要这么绝情吧，回京城还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呢，红袖招那么多姑娘你还没抓完，趁这回你再拔除几个。”
蔺晨不由得指着梅长苏，向霓凰告状：“郡主你看看，这求人还下任务的，我算是这天底下最惨的朋友了。”
梅长苏笑了笑，对黎纲吩咐道：“传书给宋大人，霓凰启程返京，这半年他在北境辛苦了。”
黎纲领命去办，梅长苏淡淡出神。金陵，去岁初冬原是诀别，如今回去，亦是梅长苏，亦是林殊。此次终于可以在旧友面前开怀谈笑，应不会再有什么风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