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连续几天里,荼蘼都会到夙心那儿坐上一小会儿,毕竟也没什么事可做。夙心本来是很反对男女共处一室的,但后来也渐渐地就习惯了。
荼蘼和他相处得久了,发现他也并不像是他人所说的那样难相处,相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够领悟到些大道理。
当然她也常常问他关于夜雨霖的一些事,他总是提得很少,或是说根本闭口不言。当然,多少还是能够了解到一些的。
她问过他关于夜雨霖之前的很多事,比如为什么会来此向他学艺之类的问题。她以为答案还是会像安轻尘告诉她的那样,只是因为资质不高而被拒绝,但是夙心告诉她的,却不是这样。
“他造诣很深,只是没有锋芒毕露罢了。我看得出他并不想学这些。”夙心是这样告诉她的,“再到后来,他就直接提出来不想学了。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他那时尚且年幼,却说出了不想走上血腥与杀戮这条路,他说他不想参与到皇家的纷争之中。只是他母妃似乎并不同意这件事。”
“母妃?”夜雨霖最在意的人,就是他母妃了。
“嗯。正巧老朽与他母妃也算是相识一场,那是一位喜静,性情温和的女子,她参读佛经,且造诣颇深。她本为一普通的皇商之女,她父亲为谋一官职,便让自己女儿去参加选秀。她本就姿色过人,且格外聪颖,自是轻而易举就嫁入了皇家。她以为在那后宫之中,皇帝会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她忘了,最是无情帝王家。失宠后,她父亲在朝中也是诸事不顺。不久之后,听说是被治了个贪污罪,本不至于处死的,皇帝一时不悦,竟是直接将她父亲给处死了。自此,她终日郁郁寡欢,许是看透了这世事,也不再专心悟禅,日日告诫她的孩子,也就是夜雨霖,望他成帝,只有这样才永不会被人欺负。有了欲望,自然会生出妒恨来,宫中争风吃醋之事本是常有的,只是她做的过了头。皇帝本就是喜新厌旧的,早已厌烦了她,加上她的孩子也不过一介纨绔子弟,便直接将她打入了冷宫。后来发生的事,想必你自己也就都知道了,就都如你看到的那样了。”
荼蘼吸了一口凉气,听完了夙心的话,心中是感慨万千,但是又觉得奇怪,便问眼前的青衣少年郎,“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在她嫁入帝王家之前,老朽还只是一位四处游历的僧人罢了。”他边说边翻阅着用簪花小楷抄录的佛经,神情甚是清雅,“便为她算上一卦,命里将是无尽的血雨腥风。老朽便上前劝阻她,此往皇城去,必定是灾祸四起。她略略沉吟未决,半晌才道‘今往皇城去,绝不悔半分’,我见她语气甚是坚决,尤为可叹,只是命中之事只可点到为止,老朽便未再阻挠半分了。只是可惜了我大齐苍生,如今饱受磨难啊……”
荼蘼忙道,“这圣上已将国号改为了‘楚’,再提亡国国号可是大逆不道的!”
“亡国……亡国……当真是流光瞬息,这一转眼,老朽竟是已经见证了一个朝代的更替啊!”他喃喃自语,竟是苦笑了起来。
“那夜雨霖当上了皇帝,你也曾意料到过?”荼蘼又问。
“不假。不过这又有何用呢!”他不禁叹息起来,“都是命定之事,往后,往后就都知道了……”
荼蘼赞同地点了点头。夜雨霖暴_政,夜戟残自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夜戟残虽平时性情温顺,但也算是有谋有虑的人。想到这里,她又不禁问道,“那以后局势会有所改观吗?”
夙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往后之事,你且自己看着,就知道了。”
荼蘼撇撇嘴,见他不愿说,就没逼问了。
“你既会卜卦,那且为我卜上一卦看看。”荼蘼又说。
“你?”夙心上下打量着她,好看的眉拧了起来。
“怎么了?”荼蘼不悦。
“你叫荼蘼?”
荼蘼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向他介绍过自己,全当是他知道,毕竟才到这儿来的人,就她一个,对外,她都是告诉别人自己叫“清宵”的。
“不啊,我叫清宵。”荼蘼尴尬地笑了两声。
“你骗不了我。”他幽深的眸子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似的,“我自然也是知道你对外宣称的是‘清宵’这个名字。”
荼蘼顿时觉得自己无处遁形了。
“荼蘼,荼蘼,不过是一介名不经传的花,却在花季里开得彻底,它挣扎着开花,努力地开花,开过一季,也是挣扎过一季。”他轻声道,“坚忍,奔放,不遗余力。一生开得热烈,也毫不平庸。”
“诶,是说我吗?”荼蘼惊愕。
他未点头也未摇头,继续说道,“只是花期太短,在这短暂的花期里敢于绽放,浓香而清冷,张扬且素洁,多情亦寡情。”
“这不是反义词吗?”她觉得奇怪。
“生而不凡,切记莫再勿入尘世之中了。”
尘世?怎么又是这个词?荼蘼略颦眉,“我本就是一俗人,怎可不入俗世?”
“此话不可点破,你且自己去思量吧。”
荼蘼忍不住嗔了他一眼,“你这说了与没说岂不是一样的!”
“你若不当真亦可,老朽的话已经说了,听不听在你,悟不悟得出亦在你。”夙心掸了掸袖子,清寂的嗓音与他的面貌格外不符。
“罢了罢了。”她觉得面前少年模样的人还真的古板至极,“老朽”那两字叫人着实觉得别扭得很。然后不再理会他方才说过的话,对他手中拿着的一篇篇簪花小楷起了兴致,便要伸手去拿。这宽大的水袖真是一点不方便,她刚一起身,长长的袖子就将那砚朱砂墨打翻了,她那素白的袖口处立即起了朵朵鲜红润水的花来。
正欲惊叫,夙心就狠狠地挖了她一眼,这下好了,他满桌的佛经全被染了色。
“我看你这屋子单调得很,得浓墨重彩地涂上一笔才好。”荼蘼脑抽地说了一句,“春天到了,却没见着一朵杏红的花儿,这才……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