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凡夫俗子们都望长生不老，却不知独驻尘世之中看着亲友一步步自己而去有多孤独……”夙心叹了一声，然后嘴角又扬了起来，“不过现在好了……”
“怎么这样说？”荼蘼对他的话感到奇怪。
“没什么……”夙心摇了摇头，然后嫌弃地看着荼蘼，“小姑娘，你一大清早地就在老朽门口晃悠了许久，若是换做旁人我可早就将他们扫地出门了……你还是知趣一点，走吧。”
“不要。”荼蘼找了个小竹凳坐了下来，“就不走。”话虽是这样说，她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欺负老人总归是不太对的。
“你不走，那你想干什么？”夙心索性也不做别的了，也干坐下来和她对视。
荼蘼有些蒙了，她也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本来是出于好奇的……后来就是因为闲得无聊，就当是饭后散散步嘛。”
夙心立即是满头黑线，“有什么好好奇的？”
“他们说你是出家人？”
“是啊。”
“带发修行啊！”荼蘼一拍腿，挺直了身子，“我还正觉得奇怪呢。”
“头发长见识短。”
“……”头一次被人这样说，她自是不开心的，但看在人家还是个老人的份上，白了他一眼，她就不计较算了，“出家人悟禅，正好小女子也略知一二。”要说到她来的理由，她还真有些说不上来，但人家一要赶她走，她心里就不舒服了，遍都得编出几句留下来的理由来。
“悟禅之人心静如水，你这般浮躁之人，绕是学得再认真，又能学到些什么……”夙心闭起眼睛，似是开始小憩。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悟禅本非可以去寻求些什么，重在修心养性，这样自然而然就有了佛性。再说，你怎知我不是心如止水？”荼蘼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着，“人不可貌相，且万物皆有佛性禅心，怎能就此判断一个人呢？”
夙心闭起的双眸未睁开，似是在沉思着什么，而后才点了点头，“姑娘此番话有理，让老朽顿悟啊！”
荼蘼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夙心既是改了口没叫她小姑娘，她也不计较什么了。
“姑娘以后若有什么事，且直说便是，老朽也愿与姑娘这般大智若愚的人交往。”
荼蘼有些无奈，虽然这话是夸自己的，但还是怎么听都觉得实在讽刺啊。
“只是……”他闭起的眸子微微睁开，“今年三月十五乃我圆寂之日了……”
圆寂？荼蘼有些惊讶，“你要死了？不可能吧！”和尚功德圆满清净寂灭，就被称为圆寂。她算了算日子，“只有半月时间了。”
“嗯。”他似是波澜不惊，“我也是人。”言下之意，是人就都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她心中不知涌上了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五味杂陈，“你都没有什么挂念的事物吗？”
“居于尘世，哪有什么挂念。”
“你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挂念，总归是有一些的，老朽活了这么久了，也算是知足了吧。”夙心的眼眸里像是盛着一汪深潭，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是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呢。”她有她挂念的人，有她放不下的事，正因为如此，在经历了几次性命攸关的事之后，她就格外珍惜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
“其实若是心里装下太多事的话，会活得很累吧。”夙心浅浅说道，“人生如白驹过隙，死不足恨，但夙心往志，不闻于没世矣。此外，便无遗憾之处了。”
“这便是你名字的来历？”她问，之前倒是听说过“夙心往志”这个词。
“嗯。”
荼蘼咂咂嘴，不胜认同，“那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余生里只望世人皆能平安，暴-政能快些停止罢了。”阳光透过竹窗洒在他身上，细碎的光烬曼延开来，却是转瞬即逝，浮光掠影。
“总觉得和你一起聊天，心灵都得到了净化啊。”荼蘼看着眼前仙风道骨貌若少年的人，忍不住这样说道，但一想到眼前之人即将死去，就觉得有些可惜了，“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将于何日圆寂的？”
“天机不可泄露。”
“……”荼蘼有些无语了，不过得道高僧算的出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虽然，呃，眼前的“高僧”还长得这么年轻。
“据说大师你武艺高强，可否教教小女子？”刚才的话题太压抑，她只好换个话题。
“老朽收过一名关门弟子。”他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荼蘼当然也知道，就没多作纠缠。又小坐了一会儿，觉得这夙心着实无趣得很，便寻了个由头打算离开，别时说了一句，“以后再来找你好了。”
夙心愣了愣，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便你罢……”
荼蘼笑了两声，便离开了这竹屋。
与此同时，夜雨霖收到了一封夜戟残传来的信，他拆开那封信，纸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三月廿日独自来月坛即可见你想见之人。切记勿带一兵一卒。”
他颤抖着手看着手中的信，不知何时那信已被揉成了一团，点点墨汁晕开，沁到了他素白的手上。
“该死！”他此刻有些茫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自己竟然有了软肋。
安轻尘和夜戟残在一起时，他没有感到慌张;母妃被赐死的时候，他没有感到慌张;他亲手弑父的时候，也没有感到丝毫的慌张。但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像是缺了一块。
他狠狠地将手中的信扔到了飘着袅袅轻烟的炉子里，于是瞬间燃成了灰烬。
他不知自己是该去还是不去，毕竟这一去，便是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可若是不去……他又放心不下她。
他也知道夜戟残不会对她怎样，但是一想到她对夜戟残的爱慕，心里就直泛起了酸来。
阳春三月，却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他只觉得身边顿时寒气逼人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