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步入金铭城已是日落黄昏,余晖下街头巷陌仍旧热闹非凡。武津渡口夜不渡船,赶时间出城的商贩们加紧了采买的步伐。他也被这喧嚣集市所吸引,这边是绫罗绸缎庄,十色的衣服是目眩神迷,那边是胭脂水粉铺,百味的花香让人流连忘返。
大街上满是琳琅的摊位,一位身着道袍的中年先生支一张案桌摆在巷口拐角处。案桌上摆布着三枚铜钱,道袍先生左手掐指,眼睛直盯桌面,喃喃自语道:“坎卦,初六,‘习坎,入于坎窞,凶’。这……”道袍先生陷入了沉思:“昨日所卜之卦象莫非真是无解?今日我再卜上一卦试试。”
道袍先生手掷铜钱,再数卦象,又自言道:“咦?是同人卦,上九,‘同人于郊,无悔’。这转机何来啊?”道袍先生又再次陷入沉思,抬头一望正好看见王英由卦摊前过。
他正东张西望之际,道袍先生起身一拜道:“这位公子,这位公子请留步。”
王英正欣赏热闹街景出神之际,回首定睛一看,这是一位算命先生,中年男子模样,一身天师道袍,手中举着一杆幡,幡上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大字,道袍先生笑盈盈望着他又道:“紫薇测字观面相,改运解厄求姻缘,铁口直断,十文一次,不准不收钱。”
王英心想:“出门前就听说市井之中,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属算命先生最能胡诌,看他模样必是不可信。”于是王英摆摆手,转身便要离去。
“公子不必急于离去,且听上我一言,我所说之话,绝对和公子是如出一口啊。”算命先生殷切切说道,目中闪露自信的光芒。
他一听这算命先生这一句话似有试探,神色略有一紧但又立刻恢复自如,回转身子对算命先生说:“先生如此笃定?”
“公子看到贫道是街头卖卦之人,有所怀疑在所难免。实不相瞒,我乃是‘玉清界’下元应子,家师是玉清门中紫耀天师,”谈及自己的师门时,元应子不自觉的整了整衣襟继续说道:“玉清门中,我主修的正是这占吉卜凶,补运解厄之法。吾等玉清门人出师后,自会外出游历修行增补见闻,我也是一边游历,一边算卦。近些日子来到金铭城内,不想今日有幸在此得遇公子,见公子眉宇间熠熠神采,想必不是凡人也。我既然是游历修行,为那些世俗之人卜卦甚是乏味,若公子不嫌,由贫道为公子算上一卦,如若不准,我是分文不要。”
王英连忙双手作揖行了一礼,说道:“晚辈见识浅薄竟不识‘玉清界’的前辈,请前辈恕罪。”
应元子同样双手作揖还了一礼道:“诶,公子实在是客气。玉清门下弟子何止三万,应元不过一介籍籍无名之辈,‘前辈’二字实不敢当。公子唤我一声应元子即可。”
“‘玉清界’乃当今道家翘楚三清道界之一,门内多是出世高人,晚辈怎好劳烦应元……先生呢?”王英双颊桃红渐起,思虑再三道:“晚辈却有一事……若先生不吝,还请指教。”
“哈哈,贫道即拦住公子,怎会推辞呢?在下不才,为公子算上一卦,还请公子出题,是测字、测卦或是紫薇斗数?”
王英思虑一番道:“那我就测个字吧。”
应元子两步落座回卦摊前,提起笔来道:“公子请出字!”
王英不假思索,脱口就出:“那就请先生测个‘義’字吧。”
应元子手若游龙道:“哦,‘義’字。嗯……公子所测为何事啊?”
“为寻人而测,”王英目光有所游移:“先生可有何线索?”
只见应元子沉思片刻后道:“‘義’字上为‘羊’,下为‘我’,但此‘羊’少足,少足即勿动也,上下一合,则为‘我’勿动也。贫道观之,这公子要找之人,守株待兔即可。”
“这……茫茫人海,我也尚不能确定我要找之人就在金铭城中,这坐等……”王英显得有些疑惑。应元子见状咧嘴一笑道:“公子也言道是寻人难,即如此稍等片刻又有何损失?依我看,公子大可去对面的‘锦绣楼’吃个便饭,饮上几杯,最快不出一个时辰,我看便有结果。”
王英将信将疑道:“好吧,日近黄昏,我也确有些乏饿了,休息一下也可。先生如果赏光,可否同去?”
应元子再拜一礼道:“那贫道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公子了。公子可先行,贫道收了卦摊即来。”
应元子回身收拾卦摊,回首瞄见王英已离开有五步之远,便从道袍中掏出一纸扎小人,上面写这道家符咒。他将小人附于口边耳语几句,便是一阵掐诀念咒,只见纸人从应元子手中跳落地面便没入泥土中了无踪迹。
他随后便也跟上王英来到“锦绣楼”中,王英点了些好酒好菜,应元子也以茶带酒,二人杯盏交错,聊及江湖阅历,各国风光,甚是投机,不知不觉已过了数个时辰。
“今日寒窗优优心,明朝执笏碌碌命。锦衣玉食非吾意,愿舍躬身为黎民!”一句清朗诗号,一身清逸身影,登楼之人竟是司徒义。
王英听闻诗号便是一怔,不自觉已缓缓起身,眉间先是紧蹙尔后又渐渐舒张开来,与司徒义四眼相接。
司徒义颇有些讶异,开口道:“你是……李……”
“司徒大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应元先生真是神人。司徒大哥,你还记得小弟王英吗?一年不见,你真是越发潇洒不凡了。”王英未等司徒义将话说完便打断。他脸上如春风化雪一般绽放出笑容,左手拇指不停搓着右手,眼神不住的游离。
司徒义一敛惊讶神色,随后脸上也堆起了笑容道:“哦……王贤弟许久不见了,棠国一别已经是一年多了,没想到今日会在此遇见,这真是‘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啊。对了,这山遥水远的,王贤弟怎么会来到宁国呢?”
王英微抿红唇道:“我……出来游山玩水的,你不是曾说有时间可以来宁国找你,你定要带我好好游历一番?”
司徒义面露难色,颇有些尴尬,苦笑道:“贤弟来找愚兄,我自然该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才是,可惜近些时日公务颇多,若是有怠慢的地方,贤弟还请见谅才是。”
“哪里的话,司徒大哥不嫌我叨扰就好。哦,对了,我向司徒大哥介绍一下这位神人,‘玉清门’应元子先生。方才应元先生为我测字卜卦,料准我自守株待兔便可等到你,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应验,这卦资必不可少。”王英微笑的说道。
应元子起身与司徒义互相作揖摆了一礼,司徒义道:“晚辈宁国巡查御史司徒义见过先生。”
“司徒御史客气了,贫道乃是闲云野人一名,略通玄学而已。王公子,你这是做甚?万万不可,贫道为人卜卦也是修行,不为钱财,卦资十文即可”应元子与司徒义招呼之间,王英掏出一锭银子便要赠予他,他连番推辞:“公子切不可,修道人自有修持,不喜这身外之物。请公子快快收回。”
王英见应元子口气决绝,也怕是钱财污了高人的气节,便也就收回银两,话锋一转再与司徒义攀谈起来:“司徒大哥,你怎么也会来到这里?”
司徒义回道:“说来也巧,我也恰是今日才回到金铭城中的,早上回东殿府上述职,方才得了空闲。晚上我邀了众多兄弟到家中做客,听说这‘锦绣楼’中有一名酒‘红袖添香’,我才特来打上几斤。王贤弟,应元先生今日有缘相遇若是不弃,不如一同到家中一叙。”
“多谢司徒大哥美意,小弟就却之不恭了,应元先生你呢?”
“请恕贫道无礼,不能应邀。我本是修道之人,不好享乐。况且我住在城外紫云观中,入夜后金铭城关闭,我回不得,实在是有诸多不便。有机会他日再聚不迟。”说罢应元子起身拜别,便独自离开。
司徒义付了酒钱,也同王英一道步出酒楼,二人步履略显缓慢,穿越过市集人潮,待到夕阳余晖尽没,天际换上斑驳星光,二人一路走来默默无语。
王英低头,双手在身前,左手不住的搓着右手。司徒义手拎酒坛,眉头微皱,也是始终没有开口。
走过街头巷陌,转首便来到司徒义家门口,眼看四下无人沉默的氛围才被打破:“王……李姑娘,请恕在下无礼,不能尊称长平公主尊号。姑娘之身份来到宁国,实在是不妥,金铭城中遍布西殿耳目,若是让西殿之人知晓,怕是对姑娘以及棠国不利……”
原来王英本是女儿身,名唤李霖玥,其身份正是宁国东北面棠国长平公主。此刻长平公主早已经是湿红了双眼,微咬下唇略带哭腔道:“司徒大哥,我……”
话语未落,听得“嘎吱”一声响,门分左右,有人道:“小义,你真是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