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做了个冗长的梦。
在梦里,老九是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一头火红的头发随意的披散着,稍加缝合的兽皮从肩膀斜着摆至腰间紧紧扎住,另一半的肩膀则在外裸露着,他手里提着一根硕大的棒子。
老九能记得的多数是在人山人海的战场里,他勇猛的冲锋在前面,那棒子不知道砸烂了多少身体沾了多少鲜血,棒子顶端的纹路闪着莫名的红光,伴着雷鸣般的喧嚣,老九带着身后的兄弟一次次的获得了胜利,而所有人都称老九为首领。
此外老九脑海里经常出现的是一片火红的枫树林里那座简单的茅屋前立着一个温婉的轮廓,没到深秋枫叶就开始落了,整个树林里都是一片红色,映着西下的夕阳,伴着稀稀拉拉划过树叶的风声,那人那树那茅屋那一切都开始美到虚幻起来。老九记不起来那人的样子,唯有那温暖的声线和清澈的目光像是刻在他的心里一样,清清楚楚。
再就是一个辽阔的盆地。那天的战斗似乎分外的胶着,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日出和日落,天空闪耀着各色的光夹杂在各种盛大的声音里,那一往无前的棒子不知道沾了多少碎肉和鲜血,再往前进显得分外的艰难。还有一些飞舞在天空上的人,他们的衣角很长舞动起来像是传说里的仙人一样,而他们各种各样的手势发出来的光照在老九身上,使得本就随着力量慢慢流失虚弱起来的老九更加的步履蹒跚。直到一个有着人头却长了一只野兽身体的人出现,他的前蹄上竟然夹着一把剑,动作灵敏至极,并且眼睛里闪着冷漠狡猾的光芒,然后老九就看到了自己立着的身体还立在踏的有些成为草泥的土地还有不远处一声声关切的“大哥”和那些绝望的目光以及奔跑来的身影。
额头上痒痒的,老九睁开眼就看见了一对凸出的眼珠。
老九猛地坐了起来,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身前硕大的蛤蟆就是这辽阔的盆地,阳光洒在青草的露珠上闪着好看的光芒。老九揉了揉还有着些许疼痛的胸口深吸了两口气,做完这些似乎胸中那莫名的悲伤就少了很多。
老九起身向着昨日看见炊烟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老九就觉得一阵不安,越往前走那不安就越来越强烈,于是他停住了脚步,起身开始往回走,爬上盆地边缘老九继续向西走着。
吕河消失在了一座山前,原来河流也有尽头,那在老九眼里亘古不变般的吕河竟然也有到头的地方。在这之前老九遇见过两个游牧的部落,除了给些干粮和水没人愿意收留这来历不明的孩子,况且这孩子肩膀上趴着的还有一只硕大的蛤蟆,这使得他看起来更为的奇怪。
向晚城坐落在一片坦荡的平原之上。每到夕阳西下的傍晚整个城都沐浴在暮光里,青黑色的城墙上有着很多莫可名状的印记,似乎在诉说着一段段过往,城里青石板的街道已经被经年日久行走的人类踩的平滑起来。
老九满心欢喜的到处请求着收留,然而回应他的都是些冷漠的目光。似乎人越多的地方就越冷漠,草原上遇到的部落即使不收留老九也还会送给他一些干粮,这城里的人除了给老九呵斥和驱赶剩下的就是冰凉的目光。以至于一个时辰过去了老九手里只有半个馒头。
初秋的星光似乎都有了冰凉的温度,老九躲在一家已经打烊的烧饼店屋檐下看着城里各处隐约的光亮,想念着曾经的河湾村,眼泪又滑了下来。
老九成了一个乞丐。
每个白天老癞都会消失,老九上街乞讨,一到夜里不管老九躲在哪个桥洞或者屋檐下,老癞总能轻易的找到他,一人一蛤蟆依偎着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
向晚城里有个比老九大几岁的孩子也是以乞讨为生,他告诉老九他叫金童,意为散金的童子,要想混的好就得有个响亮的名字,而他田老九的名字一看就是粗鄙出身天生是讨饭的命,还是别人懒得给的那种。老九思前想后了一晚上,联想着河湾村那满村的火焰和那梦里自己化作的男人之名,终于给自己想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蚩炎。
金童游离于各个街道,开心的当一个乐观的乞丐,他讨到的东西有时候吃不完,偶尔会分给老九一点。老九把金童当做离开河湾村以后的第一个朋友,金童教老九把稻草塞进衣服里冬天就不会那么冷,有时候金童也会跟老九说一些以前的事情。比如人皇,比如他所知的天下。每说到人皇的时候金童眼睛都会闪着崇拜的光,他说人皇战胜了一个大魔头统一了大部分的部落,带给了天下的和平,天下都是人皇的子民之类,每次老九都是同一句话,“那你怎么还在讨饭?”
老九知道自己担负着的责任和使命由不得他做像金童一样一个无为的乞丐,而心里总有一个声音仿佛在遥远的西方有着什么东西一直在召唤着他,在他厌倦了这向晚城的各种人性冷暖之后老九还是决定西行。
”你真的要走吗?“金童看着西城门外背着一个破烂包袱的老九问道。
“恩,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过我会记住你的,你是我第一个朋友。”老九顿了顿说。
“这些干粮你带着,一路顺风。”金童把一个包袱塞到老九怀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九看着离去的金童心里一阵酸楚,然而路总是要走,仇终有一天还是要报,已经有了淡淡沧桑的老九时刻不敢忘了初衷,孤单的西行着。
不知睡了多少多少桥洞和树林,路过多少巍峨的大山和湖泊,老癞始终呆在老九的肩膀或者包袱里。老九从来不生病就连风寒也没有过,有时候见到被风寒折磨的死去活来甚至死去的人们,老九始终不明白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转眼,已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