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的头脑里嗡嗡直响，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害怕的事实终于被对方揭露出来。我怎么可能？我难道和绮晨崔辛一样么？
“怎么可能，自从那场大梦之后，我再也没有涉足过岩浆湖的幻境。”
“是吗？”郭弈平朝他笑了过来，仿佛是在嘲笑他的心虚。“你是怎么得到真相的？你穿过迷雾，穿过意识的绝境，进入自己的幻梦中，那无边无际的岩浆没有让你想起来什么吗？”
趁着昊还在发愣的空当，郭弈平把文件中的最后一张照片铺到桌子上，他看见的是少年的脸，一张平庸的生着雀斑的脸，那张脸上有青涩迷茫的表情，眉宇间也有种倔强的神色。
“这就是你，曹阳，少年时的你，你看看，你不是一个漂亮的孩子，你在人群中不会引人注意，你的父母也一样。你的父亲是钢铁厂的工人吗？他是不是一辈子都穿着那身蓝棉布工作服，老实巴交，背部微驼呢？他的右手是怎么残废的呢？是不是干活的时候被烧红的钢锭砸伤的？还是被缠进了机器里？那个时候你悲伤吗？幼年的你是不是抱着他受伤的手臂流眼泪。可惜他不是一个会表达感情的男人，在你的记忆里他是不是总是严苛的。我想想看，你的母亲也许能给你关怀，可她总不知道你幼小的心灵里在想些什么。也难怪，只是一个扫大街的清洁工，她的黄色反光马褂在车流中被尘土所掩盖，她每天在夜色朦胧中骑着自行车出去，裹着棉祆夹着扫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在漆黑的大马路上只能看见耀眼的车灯光芒。她那干枯瘦黄的脸看到的是否只有人情冷暖，家长里短呢？”
“这就是你的父母，他们活得太过平凡了，在你眼里他们简直是土得掉渣。可惜你改变不了，你们一家三口只能挤在两间不足七十平米的房间里，无论春秋冬夏都只能在院子里铁皮瓦搭建的棚子里生火做饭。房间里的墙和顶是发黄发黑的吧，墙面上是不是糊满了报纸，这些报纸长久以来也染上了烟熏的气味。木头窗户是不是显得很狭小？屋里是不是很阴暗，那二十瓦的节能灯让你在写作业的时候视线不好吗？你是不是经常咬着铅笔头幻想自己长大以后能挣大钱？能给他们买一座大房子，不让他们再受太多的苦。而这个时候你的脑袋上会被狠狠地抽一下子。”
昊的嘴角微微扯动着，他的模样也和照片上的男孩越来越接近，尤其是那倔强的的嘴巴愈来愈显现出来。“我的名字叫吴新，曹阳只是我认识过的一个小伙子，你要么就是搞错了，要么你就是老糊涂了。”
郭弈平笑嘻嘻地望着他，就像手里握着昊的****那样贱笑。“你说的没错，吴新也是你，可那只是你曾经拥有的一段记忆，一个憶想。作为你的人生经历，你大部分时间都是从曹阳身上渡过的，也许你的记忆被分离了出来。但是你会想起来的。”
“鉴于你短暂的生命太过平凡，我不想把你的生活经历一一复述，只能提起那些使你心灵产生波折的大事件，揭示你灵魂痛苦的来源，所以你要明白……”郭弈平看着他额头上逐渐暴露的青筋，继续说下去：“你有时候也会憎恨自己的父母，恨他们为什么会逼自己考进那座优秀的第二中学，贫富差距如此显著的学校，当你踏入教室的时候，你看见那些花一样的少年少女吗？他们脸上绽放着自信的笑容。可你为什么那样自卑？因为你的同桌是穿着韩版裙子的女孩吗？她明艳的眸子，白晢的肌肤让你自惭形秽吗？你的手为什么会颤抖？因为你的周围都是衣着光鲜的同学吗？你害怕和别人的目光对视吗？你不敢看他们鄙夷的表情吗？你害怕他们私下里叫你土包子吗？你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对着你喊出来吧。”
“班级里私下里形成了许多小团体，可你为什么是独自一人呢？难道班级里最数你贫穷吗？那些爱捣蛋的同学不喜欢你，那些成绩好的同学也不喜欢你吗？是不是刚进重点中学有些适应不过来，使得你成绩下滑。还是因为你长年穿着校服，那是你颜色最好的衣服？我想都不是，那是与生俱来的自卑感驱使。”
“你还记得那年夏天暑假前发生的一件事吗？那是你生命的尊严第一次跌落到底点。你是挨打了吗？他们为什么打你，只是因为和漂亮的女同桌多说了几句话吗？还是因为写作业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你看见了她娇羞的脸吗？也难怪，你平时从来都是沉默寡言，你和女孩子说话会脸红吗？你的内向你的平庸使得你向往和她们交流吗？是谁恶毒的眼神发现了你和她的那些低语，有个蛮横的男同学也喜欢她？他们是个流氓团伙吗？他们是不是用言语威胁你，你没有理会他们吗？放学的时候他们在楼梯口等你，他们带你上了学校楼顶。”
“曹阳，谁伸手给了你第一个耳光，他们对着你拳打脚踢吗？总共有几个人打了你？你蹲在了地面上用胳膊捂着脸，他们用木棍打你，你脸上是不是流血了？”
昊站在那空旷的密室里，他的脸已经完全变成了曹阳的面孔，头脑里回映着那个遥远的下午，同时他面前的方块屏幕上也出现了挨打的画面，他把拳头紧紧攥着，把手心里攥出了汗。那些孩子们个子都比他高出一头，他们穿着足球短衫，穿着黑色T恤，用白色球鞋踢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的衣服上印了许多脏鞋印。他们轮流在他的脸上扇耳光，谁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也许他的头脑里是一片空白。
最后是学校的教导老师发现了他们，捣乱的孩子们像麻雀一般四处散开，独留下曹阳蹲在地上默默呼吸。
他最终回过神来，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在的身份，苦笑着说：“那些年少时的事情，干嘛非要记起来？”
郭弈平淡淡地笑着，像个慈详的长者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的自卑感使你越来越低迷，你那孤僻的性格让你走进了生活的角落里，你一个人独自上学，独自放学回家。你把青春期所有的悸动都深藏在内心里，当同学们都在早恋的时候，你心里难道没有那个淡淡的影子吗？因为你知道那不可能，你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想那个。就算是有个女孩在身边默默望着你的时候，你也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脸。你本该是青春张扬叛逆的年纪，却把自己弄得少年老成。”
“你的高考成绩是否不太理想，不然怎么会考进那样一座三流大学，在那座学校里你经历了什么？你开始认识到那浮华的小社会了吗？你的父母把所有的积蓄都用在了你的学业上。你有喜欢的女孩了吗？当然，你心中肯定有一个美丽的女神，在你眼里她是高贵神圣不可侵犯的吗？你的自卑感让你不敢接近她。你只好退而求其次，喜欢上了一个来自农村的女同学，她长得也很漂亮，重要的是她不像别的女孩那样爱慕虚荣。你们第一次牵手是什么时候？你的心脏是不是怦怦地跳了，你把这当作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挑战，它让你封闭的心灵开了口子。”
“曹阳，也许那是你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你把自己全身心投入这段恋情中，你用自己的一切尽可能地来呵护她。在这样浮华充满泡沫的世道上，你们这两个贫寒学子纯洁的爱情，不是弥足珍贵吗？可是你自己的信心却不是很足，你越是爱得她深，就越害怕失去。你居然自卑到用微薄的金钱来满足她？你利用课外时间去餐厅打工，用整整几个月的工资为她买生日礼物吗？而你还在学校食堂偷偷啃馒头，你觉得这样就是爱吗？你用自己的短处来将她往物欲的道路上推，你的另类呵护让她学会了爱慕虚荣吗？她一定开始学会打扮自己了，她在你面前越来越漂亮，她那光鲜的衣裙，美丽的饰品越发让你自卑了。她身上有了浓重的香水味，那种清淡的自然体香再也闻不到了吗？更让你懊丧的是她对你态度也越来越冷淡了，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也许是对你厌烦了，或许是移情别恋爱上了别的同学。你那种默然的自欺欺人的态度也令她感到愧疚，你明明知道感情已无可挽回，可你还是在傻等，等她有一天站在你面前对你说分手。你觉得她不该这样对你，可她的心已经变硬了，我说的对不对，曹阳，昊。”
郭弈平的口才无可挑剔，他讲述别人的悲伤往事居然带有抑扬顿挫的感情色彩，让昊觉得他真的感同身受。他极具煽动力的表情和那看透人世沧桑的双眼看着昊，看着他脸上挂满了泪痕。他说：“你那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泪流满面，我的孩子。你站在校园林**上看着她的背影远去，那轻拂的柳枝最终遮挡了你的视线。她已经脱离了纯朴的本质，那黑色飘扬的长发轻垂在耳后，饰品的光泽让你看不清她。有个男人为她打开了车门对吗？那从容冷冽的目光从睫毛中透出，她白晢的脸上是决绝的表情吗？她狠下心来目视前方关上了车窗，驾驶位上的那个男人轻拂着她的秀发吻了她，这一些你都看到了？你觉得最终是她的目光伤害了你对吗？你本来不相信爱情，可是她把你从卑微的角落里拉出来，打开你坚硬封闭的外壳，最终却把你的心变得伤痕累累。也是，像你这样的孩子经不起丝毫的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