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微震地看着天际。在这片只有繁星与明月的天空上,在人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有一颗星在渐渐暗淡。
此刻,夜色正明朗,星辰熠熠,黑色的夜幕笼罩着这片大地。不时有凉风吹起,微微拂过他的长发与衣角。
他站在占星阁的露天台上。他的手轻轻搭在一旁的占星盘上。占星的手势有些僵硬。
雪释收回手,将星盘上的图文尽数抹去。指尖竟微不可察地在颤抖。他似乎有些不信所得的结果,便又重新在占星盘上继续演算。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似愤怒般,一把挥开,袖底的风直接震断了占星盘底座,整个星盘飞了出去直接撞向占星阁的围栏。
“师父,怎么了?”原本在楼下守着的年轻男子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就知道出事了,他急忙问道。
能让师父都震惊的一定不是小事。
雪释似乎没听到青玉的声音,还一直沉寂在自己的思绪里。
又失败了?
青玉没有听见师父的回应,就从楼下跑了上来。见雪释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出什么事,青玉便安心了下来。
他走上前去,“师父。”
雪释这时仿佛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青玉。那种眼神,青玉相信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是一双漆黑如夜的瞳孔,原本淡漠的眼神此时死寂如幽魂,又似满目沧桑,透出骇人的苍凉。
青玉打了个寒颤,又唤了一声:“师父。”
雪释移了一步,叹息了一声。
“金针被取出了,但,”祭司喃喃道,“她的命轮成了暗星。”
青玉一愣,立刻明白过来。
暗星,那不就是,魂?
她死了?
“那圣女她......”
“青玉,”雪释将他的话打断,“去观月阁,将烛日剑取来。”
“是。”
“刻有符文的那个盒子,你切莫打开。”祭司吩咐道。
“是。”青玉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师父的神情很是奇怪,太过平静了,完全不似当年那个为救锦禧散去大半修为的那个师父。也许,那个时候的师父才是不正常的吧!
两年前,当知晓师父为救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不惜耗费大半修为的时候,他觉得师父是疯了。那种不顾一切的样子,完全没有可能发生在师父的身上。真的大概也是疯了罢。奇怪的是,他竟觉得那个时候的师父才像是个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以一种什么都不在乎、时刻都俯瞰众生的姿态。
青玉有些丧气,不知道这种无力的感觉从何而来。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下台阶的时候竟然有些恍惚。
“青玉,”前方一声疾呼。
他闻声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教主。慌忙向后退了几部,单膝点地,“教主恕罪。”
“先起身,发生了什么事?”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珈月有些狐疑。她并未听说有什么事情发生。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圣女,死了。”青玉起身,似有些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谁死了?”珈月还未反应过来,一愣,随后立刻明白是谁死了。眼中闪过一抹妖异又安然的笑意。死了啊!终于还是死了啊!“那你师父呢?”她又想到雪释。
“师父在占星阁。”也忘了行礼,青玉绕过上月教教主,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珈月原本娇红的脸,此刻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雪一样的冷色,清冷的月照映在她饱满的额头上,睫毛微微颤动着,如同一双展翅欲飞的蝶翼。
月神啊,请原谅我的自私吧!
观月阁矗立在眼前,也许是在夜晚,朱红的漆显得有些暗淡。
青玉推开了观月阁的木门。
不过一些时日不用,竟布满了灰尘。尘埃随着他的衣袖在空中飞舞,如同死亡的精灵。银白的月光透过罅隙射了进来,一束束射到了地板上,映出一片一片的白斑。
他竟然对这里有了一种错觉,似乎那个人不在了,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
他寻着记忆中的方向,踏着尘埃的尸体,走上阁楼。
在她曾经的卧房里,他看见放在她床头边上的一个木箱。他将它打开,拂去上面的一层白灰,一个狭长的上面满符文的盒子,正躺在里面。盒子内应该就是那把烛日剑了。他没有打开。只是将它抱入怀中,如同一个拥着孩子尸体的父亲,闭目,无言。
他惊讶的看着落入尘埃中的一滴泪珠,才回过神来。
冥灵啊!
他抱着带有封印的盒子,回到占星阁。他刚到阁楼下时,听见楼上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大多时候是教主在说,似乎在责问师父,而且言辞激烈。师父只说了两句“珈月你想多了”,就不再开口了。
似乎知道得不到自己要的结果,珈月深深地看了雪释一眼,眼中尽是怨毒与不甘。
不一会儿青玉便看见珈月从阁楼上下来了。
珈月狠狠地瞪了青玉一眼,冷哼一声就走了。
青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捧着盒子就上去了。
“师父。”青玉将剑盒递给雪释。
雪释不知用什么办法,让手指破了一个口子,一滴血从他的指尖滴下,落到盒子上,然后雪释将剑盒打开。这是时隔多年后,雪释再一次如此近距离得打量着这把剑。他曾带着这把剑前往极北荒冥之地,寻找上古时期的神迹。但在此后一段他沉溺于其他事情的时间里,这把剑后来就遗失了。
他伸手握住烛日剑的剑柄,将它从剑盒中取了出来。
“青玉,等我走后,你就让青露去守深渊。珈月这些年太过任性了,但终归你与她是一起长大的......”
“师父,”青玉听出了雪释话中的离别之意,一下跪在雪释面前,一脸焦急的看着雪释。他从小就不会说话,在他们那群孩子当中,他是最愚笨的。他不如青露伶俐,比不上冰璃聪慧,就连最小的珈月也比他强。所以在成为师父的徒弟后,他拼命的学习教中典籍和术法,想以此来回报师父。相较于成为祭司,他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只是个圣使守在雪释的身边。
“青玉,你该长大了。”雪释仿佛想起了青玉小时候的模样,破天荒地伸出手摸了摸青玉的头,“我的时间不多了。到时候,不用安葬我,用琉璃棺将我送到深渊之井中。”
青玉垂下头,强忍住眼里的泪水,声音沙哑道:“师父,还是我去守深渊之井,让青露成为祭司吧!”
雪释摇摇头,“青露不如你沉稳,担不起上月教的责任。况且让他守深渊之井也是为了保护他。”
青玉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不是师父阻拦,珈月定不会放过青露。当初珈月为得到教主之位,不惜勾结教中长老,生生将她的亲姐姐从教主之位上拉了下来,并打入深渊之井。师父与他都没想到她会这么狠,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而青露,当初是极力反对的,甚至不惜刺杀珈月。这些年来,青露总是被师父派到外面,很少在教中也是这个原由。
“是,师父。”青玉在站起身来的时候,觉得身体沉重了许多。
雪释似叹息了一声又似没有,“青玉你看。”
青玉顺着雪释的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颗暗星,“那颗便是锦禧的暗星。”
“不,那是为师的。”雪释说完,冲青玉露出一抹奇异的笑。那笑容似夜里绽放的夜睡莲,神秘又魅惑。只是那笑容稍纵即逝,好像刚刚那一幕是他的幻觉一样。
雪释离开后,青玉独自一人留在占星阁上。一整夜他都在看那颗暗星,明明只是一颗暗星,他却如何也看透,看不透它的起源也看不透它的终点。待月下日升时分,他才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离开了占星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