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虬须武官听了,垂头不语。刀疤脸武官见他不说话,也不管他,兀自喝酒。只是他的脸上一如既往,毫无表情。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先前的两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大人,那个……那个李乾昭突然要请两位大人过去说话。”
刀疤脸武官抹了一下嘴,打了嗝道:“怎么,李乾昭李指挥使要请我等过去?嗯,好好。”说罢,他对着还在吃饭的虬须武官喊道:“老二,我们走。”
虬须武官张口骂道:“贼你妈的李乾昭,这些日子你不闻不问,等到老子刚有兴致扒拉几口饭,你这厮又来害人。”
刀疤脸武官目光一沉,道:“老二,李乾昭既是叫我等过去,必然有事,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故如此,休要啰嗦,走。”说罢,两人大踏步出了门,往门口而去。
韩云鹤和石翂天见他们两人渐渐走远,便跳下横梁,悄步尾随。好在韩云鹤和石翂天现在内力都已惊人,跟在“关中二虎”后面,二虎竟然没有察觉。
又是一番曲曲折折,来到了一座假山面前。但见面前有一汪清池,池上种有荷花,中间有几株含苞待放。池子旁边是亭台轩榭。沿着走廊,尽头是一座小轩屋。
韩云鹤和石翂天跟到近前,俯眼窗缝,向里张望,里面果然是李乾昭的所在。
石翂天见了李乾昭,心头暗喜,眼见李乾昭气色比先前更为红润,身材更为结实。只听李乾昭居中站定,拱手道了一声:“李乾昭见过‘关中二虎’”。
“关中二虎”见了李乾昭,也堆起笑容,向他拜道:“在李指挥使面前,关中二虎不敢当,只能说是关中两只猫吧。”
李乾昭抚掌大笑:“两位老虎真是客气,哈哈,请坐。”
“关中二虎”也不客气,分宾主坐了下来。
李乾昭拿出一把紫金吞口的腰刀,放在了桌上。石翂天眼尖,一眼就看出那把腰刀正是乱云刀宋坚超之物。
只听李乾昭道:“两位虎大人,这是乱云刀宋坚超的独门宝刀。日前与李某争执,被我所获。如今,留在我处,也无甚用处,还请两位虎大人,有空给代李某还与宋坚超。”
虬须武官大笑道:“哈哈,宋坚超这厮技不如人,枉自丢了兵器,还有脸来要,贼你妈的。”
刀疤脸武官干笑道:“呵呵,李指挥使,‘淮南三霸’隶属于西河大帅刘法手下,与贵国交战甚多,积怨甚深,心里有些想法也是自然。我看这把宝刀,暂时就不要归还于他了,否则又要激起他的新仇旧恨了。”
李乾昭笑道:“话虽如此,可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宋坚超见了我吹胡子、瞪眼珠,可是拿我没法子。我见他发怒的样子,心里惴惴然啊。”
虬须武官抓住虎头宝刀,道:“宋坚超这厮要是不识抬举,老子一刀剁了他。”
刀疤脸武官喝道:“老二,休得放肆。我们来这里是谈正事的,宋坚超的事暂且放一放吧。”然后,转脸对李乾昭道:“李指挥使,不知呼唤在下两个到此有何贵干?”
李乾昭抬头望着烛光,似乎神驰远处,缓缓道:“今日请两位虎大人过来,是想拜访一位法师。”
“关中二虎”都“嗯”的惊了一声。韩云鹤听了也有些奇怪,跟着转到另外一扇窗子外窥视,只见李乾昭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那腰牌上面涂满黑漆,似是紫檀做的,里面刻有密密麻麻的花纹。腰牌尾部,坠着一颗绿色的翡翠。
“关中二虎”见了腰牌,不敢吱声,坐在一旁呆呆出神。
石翂天心道:李大哥何时有这块腰牌?看起来,这块腰牌绝非寻常人家所用?一定是大官的腰牌。
韩云鹤见了腰牌,心道:这块腰牌多半就是童贯的腰牌了,要不然,“关中二虎”不敢如此郑重?
李乾昭抚摸着腰牌,轻声道:“李某想请两位陪我去请灵隐寺通海法师。”
“什么?”
“关中二虎”都是一愣:灵隐寺通海法师已经九十高龄,在江浙一带,素有活佛之称。西夏人如何要不远万里,请一个老和尚去干什么呢?
李乾昭站了起来,走到刀疤脸武官身旁,拉住他手道:“祝大人,你岂不知?我们邦泥定国的党项人素来敬奉菩萨。实不相瞒,今番下江南,是奉了我邦泥定国圣上之命,请这位通海法师到我国去说法的。”
被唤作“祝大人”的刀疤脸武官一脸惊讶:“李指挥使此番秘密下江南,就为了此事?”
李乾昭颔首道:“正是。”
虬须武官奇道:“李……李指挥使,你若只是请灵隐寺的和尚,只消发一纸文书,何须亲自过来?”
李乾昭走到虬须武官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秦大人有所不知,这位通海法师,煞是讲究佛门礼数,李某此番若不亲自过来,只怕难以请得动这位法师。唉,只是,李某当时设想过于简单,轻身过来,反惹了不少麻烦。”
被唤作“秦大人”的虬须武官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你李指挥使足迹尚未进入江南,这大江南北的绿林好汉纷纷蠢蠢欲动啊。”
李乾昭叹了口气道:“如今,只有仰仗两位虎大人,陪李某一起去灵隐寺,方能了此心愿。”
刀疤脸武官站了起来,冲着李乾昭拱手道:“我等见了腰牌如同见了童太师本人一般。既如此,我等听凭李指挥使吩咐。”
李乾昭赶紧朝刀疤脸武官还礼道:“如此,多谢两位虎大人了。如不介意,李某想明日就动身去灵隐寺。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刀疤脸武官和虬须武官相互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好,明日我等就随李指挥使动身去灵隐寺。”说罢,两人起身向李乾昭告辞而出。
韩云鹤和石翂天赶紧抽身,找了一个暗处躲了起来。韩云鹤心里起了狐疑:这事没那么简单啊?李乾昭若是真的为请通海法师,只须光明正大地递过两国文书,着人来请就是,又何必偷偷摸摸地一个人过来?再说,他身上握有童贯的腰牌,又是从何而来?若是童贯给他,大宋、西夏两国是敌国,童贯身为伐夏大帅,岂能轻易将自己的腰牌给西夏国的李乾昭?
还有,“淮南三霸”既是西河大帅刘法的手下,岂不受童贯的节制?怎么前面派人来杀李乾昭,后面又派人来保护李乾昭?此事大有疑问。
谁知道这件事?
对,宋坚超!
韩云鹤猛然想起,只有宋坚超知道这件事。因为,派“淮南三霸”来杀李乾昭,定然有里面的原因。
找到宋坚超,就等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钥匙。
韩云鹤目光一扫,见石翂天还在朝李乾昭的小轩屋望去,担心他忍不住要跑出去和李乾昭会面,便一拉他的衣袖悄声道:“我们先走。”
石翂天见韩云鹤拉了他的衣袖,知道先生肯定有他的考虑,当下也不言语,两人身轻如燕,悄悄掠过假山,躲到了一颗高大的银杏树上面。
韩云鹤这时才低低对石翂天道:“雀巴子,我看此事十分古怪。你们的李大哥去灵隐寺,不是简单的去请通海法师。”
石翂天一时反应不过来,低低争辩道:“李大哥不远万里,来到江南,自然是去请通海法师,哪里会有其他打算?”
韩云鹤沉声叹道:“雀巴子,你初入江湖,不知江湖险恶。你来想想,李乾昭若是单纯过来请通海法师,一者,为何‘淮南三霸’等人要追杀他?二者,为何他一开始不出示腰牌?非要等到官府出了告示之后,才出示腰牌?依我看来,这里面肯定有其他的原因。”
石翂天听了之后,想想也有道理,便道:“韩先生,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韩云鹤微微一笑,道:“我们今天只要先找到宋坚超,就不愁不知道里面的原因了。”
石翂天听了喜道:“对对,韩先生,我们只有找到宋坚超,就可以查出幕后的原因了。”
“可是到哪里去找宋坚超呢?”石翂天又问韩云鹤。
就在此时。
树下一个黑影打着一盏灯笼,摇摇晃晃地走过,那黑影一边走一边哼道:“郎侬情且去,今朝醉无眠,只苦煞长夜孤灯一腔雄心……”显是一个喝醉了唱着花曲的衙役。
韩云鹤手指朝那人点了点,低声道:“要找到宋坚超,就看此人了。”说罢,悄然落在地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那人身后。那个醉醺醺的衙役只觉得后面一阵风响,自己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灯笼就灭了,然后被一双强有力的双臂裹到了墙角。
那衙役就见两个头罩黑布的人站在他面前,登时酒也吓醒了一半,正待要高声喊叫,却又只听到喉结“咔咔”发响,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韩云鹤低声喝道:“你且不要声张。你若有半个不字,就叫你狗头落地。”
那衙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是连连点头。
韩云鹤借接着问道:“乱云刀宋坚超住在哪里?”说罢,韩云鹤松开了卡在那衙役喉咙上的双手。
那衙役用手抹了一下脖子,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宋坚超……住在……旁边的一个厢房里。”
韩云鹤双目一瞪:“离此多远?”
那衙役右手指着前方一道院墙,道:“过了这道院墙,往前走,有一个大天井,西边的一道厢房,最北边的一间就是宋坚超。”
韩云鹤点了点头,道:“好,你如此识相,先委屈你在这睡一会了,到时候穴道自解。你若将今日此事说出去,回头我要了你的狗命。明白吗?”
说完,韩云鹤“啪啪啪”点了那衙役的晕穴。衙役立时昏睡在地。
两人按照衙役所说,翻过院墙,来到了西厢房,循着方位,到了最北边的一间。
只见里面有昏黄的灯光。
两人互望一眼,贴近窗子,手指轻点窗纸,往里观看。
只见里面坐着两人,其中一个人头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另一个人须发苍然,看年纪却在四十左右,也是满脸怒容。
烛光照耀下,石翂天看得分明,不禁大奇,只见那秃头男子正是宋坚超。
只听宋坚超有些含糊不清地骂道:“李乾昭这厮不除,我难消心头之恨,司马兄你且莫劝我。”
石翂天见宋坚超口齿已没有原来清楚,忍不住定睛一看,才发现宋坚超的门牙果然被打掉了几颗。
须发苍然的中年人听了一阵道:“你不要在此图个口舌之快,当初若不是听了你等花言巧语,我司马庸也不会落到如此尴尬地步。”
韩云鹤一听“司马庸”,心中一凛:司马庸,莫非是“夺情剑”司马庸?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石翂天听了,似乎想起那日在白鹭滩之战中,万鹏好似说过“依司马兄如此的功夫,竟然也没要了这位李指挥使的命”,心中暗道:宋坚超口中的“司马兄”莫非就是这位“司马庸”,他能差点要了李大哥的命,说明他的功夫绝对在李大哥之上。
宋坚超听了,朝司马庸单膝下跪道:“司马兄,都是兄弟们财迷心窍,一时失了心智,没想到蹚上了这趟大浑水,不仅折了我‘淮南三霸’万鹏、刁三,而且连累司马兄也屡遭牵累。”
司马庸俯首搀起宋坚超道:“事到如今,咱们都在一条船上,还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起来吧。”
宋坚超愤愤起身,道:“司马兄,咱们明的搞不过李乾昭,不如暗地里,把你的……”
司马庸牙齿“格格”作响,道:“也是,不如将‘金丝狂毛’放出去,由它来替我们作主。只是,它几日躲在这里,还不知消瘦多少了?”
说罢,司马庸从昏暗的墙角边,抖开了一只布袋,只见布袋里先是露出了一双眼睛,然后露出了脑袋顶上狂怒的鬃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残忍凶狠。
原来是一头大黑狼!
石翂天“啊”地一声轻叫:这头黑狼不是别人,正是去年他在野外见到的那只大黑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