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单元玻璃门,望家英就看见旁边一栋楼的冯香玲,正向这边走来,远远地,她就在招手,示意望家英等她一起走。望家英和她相识于小区外那家美容院,俩人都在美容院办理了年卡,多次相遇,一来二去,俩人倒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了似的。
“英姐,是去接孩子吧?”冯香玲问。
“嗯,走,一起。”望家英知道她也是去接孩子的。她的孩子,是个女孩,上五年级了。
“早上去没?”她走近,挽着望家英的手,问。
“去哪儿?”
“美容院呀,门上贴着,说是有一种进口的新护肤品,我去试了,第一天,谁知道效果好坏。”她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轻摸摸自己的脸。她比望家英年轻,也圆润些。她自己说不知道是自己爱笑的原因,还是遗传的原因,脸上有一些不明显但一笑起来就细密的皱纹。她觉得烦人。“英姐,帮我看看。”她又说,还笑笑。
“还好,比我强多了。”
“谁说的!我最羡慕你了。你看,”她松开手,停下一步,又上下看望家英,“又苗条,又脸上没皱纹。”
“我可大你三四岁呢。”
“所以呀,你真的得告诉我,是咋保养的。”她其实更羡慕望家英的富足。至于望家英家多有钱,她是听别人说的,包括她丈夫。
已近门卫处,冯香玲加快一步,又挽上望家英的手臂,保安已经把人行禁门先打开了,还对俩人点头笑,望家英笑着点头回礼,冯香玲只点点头。
俩人从小区出来,顺着一条不太讲究的小巷,抄近路向学校去。
小巷两边都是老市民的私人房,主路是一条六七十年代的青石板路,路窄,三米不到,加上门面的棚子,和干货杂品的堆码,无法行机动车,也没有哪台机动车敢往里面钻;几条小路弯七扭八都和主路相连,更窄,两辆自行车相遇都需要停下互让,如果遇上不互让的,那起码也是操先人级的对骂,甚至还有动手的;从高处俯瞰,此处倒像是人体的一支血管体系,有主干,有支干,都相连相通,哪儿堵着了,就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了。因为面临搬迁,民宅主人大都无心维护,房屋基本维持七十年代末的样子,清一色老旧灰砖黑瓦木主梁,其中掺杂有少量红砖加砌的痕迹;房屋有一层的,也有二层的,还有少数私搭乱建的一层半、两层半的豆腐干似的房间,就像是人身上莫名其妙长出的瘤子,难看还碍事儿;这一二年,此区域的房屋,出现大量窗式空调的身影,而且成为市区二手旧窗式空调的聚集地,少量空调外挂机零零星星像“白膏药”似的贴在乌黑一片的区域内,特别显眼和出众。就是这么一处杂乱无章的居民区,众多做生意的外地人,却争着抢着往里钻——居住条件差,不错,但租金便宜呀,又毗邻市中心商业区,还是市区干货批发流通的主要市场,人货同室也无人管,不住这儿住哪儿。这一片区更加杂乱,连各地方言都凑热闹地加入进来。
望家英所在“欧洲馨园”小区,九十年代中期市区最豪华的小区,和这片杂乱居民区一墙之隔,仿佛是想让人们忆苦思甜,故意让新旧对比更接近、更明显地凸显出来似的。“欧洲馨园”能处理好搬迁矛盾,能顺利建成,主要是因为所占地是几家地方国有小型企业的缘故,这些企业要么效益不好,要么停产等待救助,要么已经关门歇业多年,一经市府的动员,很快就达成了意向,再经过几次朝三暮四、暮四朝三的装模作样的计较,地产开发商就欢天喜地开工了。只一年多一点的时间,“欧洲馨园”一期工程,就像模像样地展现在临江的这小块区域上,坐轮船的外地客旅、走沿江大道的机动车架乘人士、在滨江公园散步游玩的市民都能看见,把背后众多的老式民房杂院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了。
“欧洲馨园”按现在的叫法只能称为小高层了,只有十五层高,市里其他片区已经有二十几层、三十几层的楼房了,但“欧洲馨园”仍是市里公认的最好的小区和楼盘。望家英家是一期中房屋面积最大那种的,有一百六十八个平方,楼层也好,在八楼,家中的客厅和书房都有对着江景的大幅落地窗。冯香玲家,是二期房,面积是一百三十八个平方,十四楼层,面江一面的风景被一期房挡了一些。冯香玲和望家英认识后,她多次热情邀望家英参观自己的家,也对自己家豪华赛宾馆的装修很是满意。最后,望家英觉得该礼尚往来,也带她回家里坐玩闲聊。望家的装饰很简单,虽然材料讲究,但并不显奢华,而且整体色彩主要是淡雅黄和褐,所以显得很平淡,刚开始,冯香玲只是觉得望家房子更大,布局更合理,她并不喜欢那种单调的装饰,去的次数多了,她才渐渐发觉自己家的花哨和涨眼,心中生出许多悔意,但嘴上仍强调自己喜欢色彩斑斓。
穿行小巷,因为行人多、买卖人嘈杂,俩人没说几句话,尽顾着避免和人相撞。等到了大路上,冯香玲又挽着望家英的手,开始说话。
“英姐,给你儿子选好没?”冯香玲是问望家英给儿子选好课外兴趣班的事。
“我还有些没想好,二年级,又是男孩,学啥好?”
“得学,你看我家女儿,从小学舞蹈,现在每次表演都少不了她。”冯香玲为自己女儿舞蹈跳得好而自豪。
“是呀,你家女儿真行,你真有福,不像我们这些养儿子的。但让他们学啥好呢,你帮我拿拿主意看。”
“踢球,打羽毛球。”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儿子,球不打他就是好的。”望家英常埋怨老公,说儿子遗传了他的缺点,干瘦。他说那才对,不然就麻烦了。
“那让他学乐器。”
“你是说钢琴?”
“不一定,小提琴,吉他,对了,我以前一个同事的孩子学打架子鼓呢。”
“小提琴?我看小提琴行,其他几种不是太大,就是太吵。香玲,你再带孩子去少年宫练舞时,帮我问一下,行不行?”
“当然没问题。”
“好,谢谢你。”
“说啥呢!这个星期六,我就帮你打听。”
“哎。到时候电话告诉我就行。”
“行。”
转过一个弯,就是学校的门面房,都是卖文具、玩具、雪糕冰激凌的,门前还有卖炕土豆坨、烤火腿肠、油炸臭干子的,也不知道相互间是怎样竞争和生存的。接孩子的家长都站在人行道上,有骑车来的,有走来的,也有开车来的。
“英姐,看来是该买个车才好。”冯香玲指指非机动车道上停着的几辆车,说。
“也就十几二十几分钟,没必要吧。”从“欧洲馨园”走小巷步行来,只需要这么一点时间。早上打的士送儿子,望家英主要是嫌小巷早上太拥挤,绕沿江大道走又怕时间来不及。
“我已经无所谓了,女儿都五年级了,关键是你。”
“也是,到时候再看。”望家英有驾照,但她还是有些怕开车。
“再说,真要到少年宫学习,我看还是需要,我赶公交车都烦了。”冯香玲话头一转,“不过,好在是每个周末,一早赶车人不多。”
“喔。可能也是。”望家英看着学校铁栅栏门里面,低年级的好像已经放学了。
“买呗,你家又不缺那钱。”
“嗯……也缺,加上我开车不怎么熟练。”
“我不知道,我没拿驾照,我要是拿了就买。”冯香玲自己说过许多次了,望家英也劝她去学个驾照,但她一直说忙,没去。望家英不知道她整天忙些啥。
望家英看见儿子高伟了,她往前挪了几步,方便儿子看见自己。冯香玲则透过栅栏门看着教学楼三楼一个教室的门。
望家英接着儿子了,拉着儿子的手,对冯香玲说:“那好,你再等等。”她知道冯香玲要带女儿去婆婆家吃饭,和自己不同路。她又对儿子说,“伟伟,跟冯阿姨再见。”
“冯阿姨,再见。”伟伟已经认识这个和自己同一个小区的阿姨了,大方说。
“哎,好,再见。”冯香玲摸摸高伟的头,一脸灿烂的笑容,答应着。
望家英和儿子说着话,走小巷这边,往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