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抽泣了多久，我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我只知道我饿了。我饿了。我大声叫着。邻居们听我喊过太多次了，我就像喊狼来了的那个孩子，他们不会理睬我的。爸爸出来了，手里是一堆卫生纸，他进了厕所。我饿了。卫生纸堵住厕所了，他在用东西拔。我忙喊：我来我来。我喜欢拿着那根棒棒，使劲对下戳，又使劲拔起，啵，哗，便池里的水就会跑得无影无踪。我的力气真大。这是奶奶每次表扬我后，我知道的。这次该爸爸表扬我了。果然，爸爸说：来，给你十块钱，去买快餐面吃。我太高兴了，我好久没吃过我最喜欢吃的快餐面了。我打开大门，想跑。爸爸又说：带上钥匙，爸爸要睡觉。我等不及了，爸爸进屋把钥匙拿给我。
我吃完两包香脆的快餐面，捏着藏在裤子荷包里的钱，闻着那股大路上飘来的怪味，在过道那被人扔弃的沙发上，我睡了。谁让没人和我玩，谁让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谁让过道里有凉爽的风。
起来，你怎么在这儿？你爸呢？是奶奶在叫我。她到底还是担心家里，吃完中午饭，麻将也不打，先回来了。
嗯？爸爸，我不知道呀。
脸上的红印子是怎么回事儿？
我摸着还在发热的脸，说：我不知道呀。
你……唉，走，回家。奶奶拉着我回家，又问：中午吃饭没？
没有。
快餐面是谁吃的？奶奶指着沙发处的快餐面碎末，又问。
我呀，我吃了两包呢。爸爸表扬我通厕所，十块，还有三块。我拿出钱给奶奶看。
奶奶接过钱，脸却变得很难看很难看，也不管我了，自顾自咚咚咚上楼。我气喘吁吁，跟不上她。我到家了，门开着。哈，你们也有忘关门的时候。我关上门，奶奶和爸爸的吵架声被我关在了家里。
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还给他吃快餐面，你说你……
你也知道他是这个样子，早说不要，是你偏不听。
现在说这还有用吗？他好歹是条生命，好歹是你儿子呀！
都怪你，我懒得跟你说。说完，爸爸推奶奶出他的门。
你愿意赖我，我早说了，行，都赖我。我给你们养着他，你赖我，我还养着你，你也赖我，你啥时候赖过你自己？奶奶话还没完，爸爸的门已经拴上了。
奶奶坐到沙发上，手捂自己的胸口，勾着腰，气喘吁吁。她又抬头，将身体靠在沙发上，手仍捂在胸口。她的身体开始缓慢倾斜。我怎么想不起来奶奶要发的是什么病呢？什么病，究竟是叫啥病？
奶奶，你的那个病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我问奶奶，奶奶不理我。奶奶，奶奶……我大声叫着奶奶。
爸爸的门开了，他已经戴上了眼镜，又变成爸爸了。他也大叫：妈，妈。见他妈不理他，他快速从他妈包中翻找出一个绿色小瓶，慌张打开，倒出一颗，跪到他妈身边，把药硬塞进他妈口中。他急急忙忙对我说：你就在家里，听见没有？爸爸带奶奶去医院，谁来都别开门，爸爸一下下就回来。
我点点头。他背着奶奶开门走了
我听话，关上门，谁来都别开门。我还在想：奶奶是爸爸的妈，她不是我妈，他是我爸爸，妈不是我妈，我妈才是我妈，我妈不是妈，妈是谁……
一件事想得太久，反把我想傻了，也把我的头想晕了。我坐在沙发上，挖着沙发上那些小孔，一些黄黄的碎末蒲在了沙发上。不想了，烦！我在房子中找不到奶奶和爸爸。他们躲猫猫躲得真好。不和你们玩了，我看电视。电视中有动画片呢。电视里那个小赛车手在找他的车。哈、哈、哈哈，真笨，我都看见了，你还看不见呀。我饿了。我对着那边两扇门喊。没人理我。对了，他们躲猫猫去了。那我饿了怎么办？哈哈哈哈，真笨，你怎么还没看见呀。我站起来，走向我的房间，奶奶会藏东西在那边。
柜子里是衣服，屉子里是袜子，盒子里是鞋子。吃的呢？凉台外的柜子里有些包包，我翻找着。没有吃的。奶奶会把吃的藏在哪儿？
我来到厨房。烦，那根粗绳解不开，冰箱都动了门还是打不开。
客厅的电视里，小人找到他的小车了，他跟着小车跑，还举手瞪眼使劲高兴。这才不是傻瓜嘛。
我又来到我的房间。房间不知道怎么乱七八糟的。柜子上有一个箱子，吃的一定在那里！我搬来板凳，我又搬来一个板凳，我见过奶奶就是这么搭积木的。够高了。我站在床上，才爬上板凳。我伸手去拉箱子，箱子动了，板凳也在动，箱子又动了，板凳又动了。哎哎哎……板凳把我摔在地上。嘭，是我屁股坐在地上的声音；咚，是我的头也到地上的声音。疼！真疼！但我不会哭，我已经是大小孩了。屁股只一下就不疼了，头一直疼。我摸着头，爬起来，每个房间找着奶奶和爸爸，连厕所里也没有他们的影子。
我站在铝合金窗前，打开纱窗。远处的高楼挡住了太阳，但挡不住那些云。云的最上面有一层金边，中间是让人喜欢的红色，底下是让人害怕的暗红色，在往下就是黑色，那里是晚上了。学校还亮着，还是白天。我看着那些云发呆，我发觉那些云像海啸，大大的海啸，它们装作没动，其实正悄悄地向我涌来，准备一下子就淹没我。休想！我死死盯着那些云，云被我盯得趁黑跑了。蚊子却趁黑发疯似的往屋里钻，我的耳朵能听见它们嗡嗡欢快飞翔，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好痒。我抠着我的胳膊和腿。我转过身，自己也吓了一跳，屋里也黑，除了电视在亮，在突明突暗闪烁着鬼火。我赶快打开就近厨房的灯，又打开客厅的灯，再打开爸爸房间的灯，最后打开我的房间的灯。都亮了，我不怕了。但我饿呀！我在我的房间还是找不到吃的东西。
凉台处吹来一阵凉风，好舒服。但好冷呀。我钻到床底下，风就吹不到我了。水泥地面也好冷，冷到我的肚皮里面去了。我翻身。呀，背也怕地的凉。
嗡嗡嗡，蚊子不知道怎么能找到我，围着我，嗡嗡地扎我，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地逗我玩。
我抱紧两手，蜷缩身体，擞擞乱颤。
就在自己家里，就在自己的床下，我忍不住地擞擞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