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斗流氓大会结束了,各小队的社员相继离开,有说有笑,竟然像过年看了舞龙、耍狮子、扭秧歌般地兴奋。三队社员也七嘴八舌说笑吵闹着慢慢往回走。
在平静得有些死沉的向阳大队里,有这种爆炸性流氓事件的出现,无异于在静如死水的湖水中扔下一颗硕石,不光有声响的轰动,砸出的水浪和荡起的涟漪,都足以使湖水翻来荡去,难得平静。何家男人的讲述和行为方式“……老子躲在门口看了好半天……”让三队那些听清和听得含糊的社员议论纷纷,还联系实际和神编乱造地争着、论着,仿佛他们人人都在那个现场窥视,显着异常的兴奋。有人说起电筒的事,联想到那个女人所说“树乱晃,黑黢黢的,还有嗷嗷的声音,又还有沙沙的啥子声音。”人群又掀起阵阵会意的大笑,又一次联系实际、加上自己的联想地争着、论着……
江万红走得飞快,渐渐将三队的人群甩在身后。她简直无法想象:口琴男居然堕落到和这样一个女人耍流氓的地步。除了气愤不已,她还因自己对口琴男的好感而觉得羞愧和屈辱!她一路快行,一路不停在心中骂着:流氓,臭流氓,居然用我的电筒干流氓事,臭流氓,下流流氓,下流……她收罗着自己知道的所有骂人话,心中咬牙切齿、不停愤骂。
大会最后,口琴男和那女人将被带走时,何家男人和四队一些人又一拥而上,对口琴男一阵拳打脚踢,更多人也凑热闹,潮水般涌向那处。付青石拉着江万红往后退,还在身后帮她拦着、护着,她只知道站在原地发愣。其实,她也是想过去的,可她觉得自己的腿像被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心中一腔怨气和怒气不知道该怎样发泄。等人群已去远,她才看到仍在身后的付青石,她什么也不想说,低头就走。付青石略迟疑后,跟上她,小声问:“那……电筒怎么办,要不要……”她停下脚步,仿佛自己身边另外几个人也听到了似的,还看着她。她恨恨地皱了皱眉,又狠狠瞪了付青石一眼,扭身,自顾自快步离去。他低头不再做声。
刚开始,刘大妹和三队的几个知青是和江万红一起在赶路。刘大妹背着个孩子,累了,又要和小老鼠在一块儿;几个知青则更想听听那些已婚社员的谈论,渐渐和队里其他人混在一起;江万红单独一人,渐渐和三队人流拉开了距离。付青石被她瞪了一眼后,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靠近她。他见她径自快速脱离三队人群,犹豫着没跟上去,只是和三队其他人在一起。听了那几个大胆直接的男人和女人说的话,跟在人群后面、不吱声的他,想象不出“流氓”场景究竟是怎样的画面,他也想再听一听。
几天前,五队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野狗咬了一个大爷。看见前面的江万红已接近上坡路,付青石有些心急,他怕野狗又串到这边来了。他快步穿到人群前面,回头说:“好了,队里还有事情,都赶几步。”
众人不满说:
——啥子哟,赶回去还得下地呀?
——还做活路呀?青石娃娃,算了吧,赶回去都几点啰?
——就是嘛。
一个平时就合群、喜欢玩笑的男知青也说:“队长,也是,听听他们这些会耍流氓的,说说耍流氓的事,还好耍些嘛。”
这个知青的话,引起几个人的一阵臭骂:
——“狗仔仔,你说哪个?”“嘿个屁娃娃,是不是也想耍耍流氓了?忍不得了哟,我跟你说,忍起要得病的哟,快点处一个嘛。”“要不,让刚刚那个偷人的把你也偷了去,嗯?”“要那个狐狸精干啥,你都教得会他。”“滚,爬,你狗×的开老娘玩笑,让你屋头的去教。”……那几个大胆的男人、女人,毫无顾忌地撩笑起那些向往男女之事的年轻人。
……
付青石无法,摇摇头,快速向江万红的方向追去。
江万红手撑腿,迈上又一个石阶,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想到口琴男两次到三队找过自己,三队肯定有人知道;想到自己现在又和大家走散,独自一人,她真是既后悔又后怕。怎么就脱离人群了,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那岂不是把话喂到别人口中让人说吗?完了,别人一定在议论自己了!心中算计着,她停下脚步,回身后望,上山路上看不见其他人。
只一会儿,付青石的身影出现在石阶上,还向她大声喊着:“江会计,等到,最近疯狗凶,等我上来。”
她停在那儿。等他赶到时,三队的人群仍不见影儿。
“你知道的,五队有人被狗咬,白天也还是仔细些好。”他微微喘气说。
“我也是怕。”她看着别处,隐瞒自己停下的真实理由,又问,“嗯……队里人呢?”
“他们还在后面。等不等嘛?”他回头,也看着来路,说。
“他们……他们都在干什么?”
“还能干啥,还不是在乱说一些。”
“他们……说啥?”她一阵紧张,但装作随口一问。
他站在下两阶石阶,看着她的侧影,抠抠头,停了一下,还是直接说:“只说那两个人。”
她转头看看他,又是什么都没说,扭身就走。他抠抠头,笑了。这是最近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哩。他跟在她身后走起。
几天后,表彰大会如期召开。人们除了关心谁是积极分子外,似乎更关心“流氓事件”的后续。四队几个喜欢吹牛的人,散布着大致相同的消息——向公安带走电筒、衣物等东西,当物证,下午就把人押到县里;那两个人要被审问、被游街、被开公审大会、被判刑……甚至,其中有一个人更是夸夸其谈,说有可能被枪毙。
江万红留神听着,气恼口琴男的流氓行径,懊恼自己的电筒就此没了,埋怨自己没长脑筋。批斗大会当天晚上,她独自偷偷地、莫名其妙地大哭一场。之后,这件事留给她的就只剩下懊悔和气恼了。
几场大暴雨结束了旱情,虽降了暑热,也应景般增加了些许泥泞和萧杀。各队只能按季节播种了一些蔬菜瓜果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