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女子见小鱼呆看着他，不由蹙着那好看的娥眉道。
她的话刚刚说出，小鱼似被人解了咒法，蓦地一惊，然后猝然脸红起来。他抬头睨那女子一眼，又低头想着如何措辞。然后他忽而眼眸睁大，好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又将低下的头抬了起来。待他定睛，便一直紧盯着那女子。因为，小鱼竟看到，面前这位女子也是面色晕红，低眼含羞。
他眉头轻蹙，大是不解。按理说看她这华饰丽服的模样，怎地也不该是小户人家的女子。虽说书中常说那大户人家的小姐多是一副不通世事温婉贤淑的性子，却也不济对着我这既无才又没貌的野小子说话便面红耳赤啊。他正想着，那女子猝然身子一惊，轻啊一声，忙瞥小鱼一眼，见小鱼正一副沉吟的模样，便急将双足自水中提起，而后曲腿将裙摆覆于上。那一声轻呼入耳，小鱼本想着转头看她，却瞥见她忽而提起双足。他看她方才的所作所为便多少知道了一点她的性子，遂仍然正视着前方故作沉吟，心底却不禁好笑。
小鱼见她又没了动作，心中不紧又焦灼起来。他刚从村子至武安这大世界，与人交往谈论都是从书里学来，偶而也看着各种人有样学样，却从没想过能与如此貌美娇艳的女子攀谈。于是，此时的他，千言万语涌入喉头却不知怎么开口。只怕一开口便令她生了厌。遂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
时光在此时似湍流一样疾逝。小鱼心头百般纠结。思忖片刻后，他终于开了口，道：“你好像有心事？”说完，他便后悔起来，暗骂自己做惯了那和事老，竟不自觉要给她疏通心事。“不过，若是她真有那心事呢？那这么开口也没什么不对。”他这样自我安慰着。
“现实哪有这么残酷！”当那女子将那娇美的面庞对他，露出一副娇唇欲起的模样之时。他心中激荡，悦然想道。
“我是妖怪。”
此话入耳，那小鱼双目圆瞪，张口深吸，露出一副始料未及的模样。你让他如何能想到。那女子犹犹豫豫，竟是憋出了这四个字。
那女子看他惊愕模样，娥眉渐低，杏眼略伏，然后徐徐转头将发髻对着他。待她转定，她翘首面朝远方，晶莹的眸子了无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未几，她忽而蹙眉凝眼，娇唇深抿，面若寒霜。
小鱼虽然经验不足，却不蠢笨。他看那女子动作，暗骂自己一声，后道：“我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说，原来是这个？”
那女子听他说出这话，面色微霁，然后正了正神色又转过头来看着他。她娥眉轻蹙，眼眸莹莹似盛着一池春水，对他道：“你们不都惧怕妖怪么？说妖怪食人饮血，可怕的很。还有...“说到这，她晶莹的眼眸向上斜视，露出一副思索的可爱神情。片刻后，她又看着他道：”反正是肆意地污蔑贬低。”
“哪有如此娇艳貌美的妖怪？”他听那女子所述，不禁扬眉眯眼，咧嘴轻笑起来。
“在你们眼里，那妖怪不皆是貌美如花，勾人心魄的么？这样，才能引得人来，然后将人吃得骨头也不剩。”她自顾自地说着心中所想，却没在意她那娇艳无双的面庞正对着小鱼。那莹莹欲溢出水来的眸子，那娇嫩丰润的红唇，叫小鱼心猿意马，思绪繁乱竟不能正常思考，使得他好不难受。
小鱼好不容易将眼珠自她娇艳的面上移开，让面目朝前，翘首远眺着宽阔的湖面。对岸杨柳依依，莺飞燕舞，景色秀美。他不禁心旷神怡，加上湖风吹拂，他终于止住肆意浮动的心思，能正常思忖起她的询问来。
“我从未看过妖怪。脑中想的自然是那书中描写的巨眼尖鼻，血盆大口还带着俩锐利獠牙的模样。但是——”说到这，他忽而止住了嘴。因为，他转头看到她抬头远眺，面无波澜，那双溢水的眸子却了无神色，不知在专注想着什么。她只是这样稳坐着。那和煦的日光似于她的精致面庞抹上一层橙黄的胭脂，日光似由千千万万橙色的精灵聚合而成。飞落在她眉上，睫上，鼻上，唇上...，它们悠悠而舞，轻快灵动。“我觉得丑，那便就是丑么？若我有这般能耐，若人能有这般能耐，怎还斗不过那妖怪？”当她的眼眸因为四周忽而静默而动起来时，他才开口。他扬眉眯眼，轻扬着嘴角，目光仍舍不得从她俏脸上移开。
此话入耳，她偏过头来，轻蹙着好看眉毛，抿着娇嫩的朱嘴看着他，露出一副不解的模样。
“你看我，好不好看。”他仍保持着一副扬眉眯眼，轻扬嘴角的模样。此时的他，没有了丝毫局促，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那女子将脖颈微微倾斜，唇由抿成微撅，露出一副正思忖的娇憨模样。片刻，她竟面目微红，作娇羞状，然后轻轻说道：“好看。”
那小鱼早已措好了辞，待他说完，便脱口而出道：“那你说那彩蝶好不——什么？你方才说什么？”他本顺着自己的思路问他，听她说出这话，便猝然转头，双目圆瞪，露出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我说你好看，怎么了？”那女子以为他不满足，在逗弄自己，不禁嗔视他一眼，却仍是又说了一遍。
她刚一说完，小鱼倏忽眉头上仰，眯眼鼓颊，张嘴抚胸，他虽没有发出声音，然而那女子自他脸色及捶胸俯腰形态看出，他在笑，且是那种前仰后翻的笑。
她微微有些愠怒，蹙眉凝眼盯着他。然而在小鱼的眼中，那抹娇憨挥之不去。他此时才知道，为何自己在她面前，她竟会露出低眼含羞模样。
这完全打乱自己刚才的思索，他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不过他心思急转，顺势问道：“我哪里好看了？眉？眼？还是...？”
此话一落，那女子蓦地眉头轻蹙，面有不解道：“为何问这个？你哪里都极平常。”
“那你，为何觉得我好看？”小鱼听他说完，不禁瞪眼，有些蒙圈。
“好看，难道不是看到后，感觉舒服么？”她因仅是自书上习得人言，不知是否是自己记错了，便心中犹豫，却仍是道出心中所想。
小鱼一听，竟不再答她话，只是转头，望着游船往来于粼粼湖面之上，似是因她所说而深受触动，正想些什么。二人无言，未几，他似已捋清思绪，又抓住方才所想，便道：“你说，那彩蝶美是不美？”
那女子见他似变了一人，不知那好看二字如何触动了他，却无探询的意思，只是应他道：“美。”
“那彩蝶却不会因你的美艳而靠近你，尽管在我看来，你比那母蝶动人千倍万倍。”他面色如常，翘首望天，天际，朝霞已逝，日光愈烈。湖风又起，他曲腿盘坐，待湖风拂去他身上炎热。他手指于船舷上轻敲，身躯随着游船徐徐晃荡，此时，他确是心如远处长留湖面，平静的很。
“我们往往将讥讽调笑刻于心里，却渐渐遗忘赞誉鼓励，我们憎恶不屑知耻而后勇，却忽视肯定视其为怜悯。”他似是因沉浸于自顾说着之中，又似是因那女子说他好看的缘故，他渐放开来，竟躺于舟上，曲手置于后脑之下，仰面对天，而后续说道。“那贵妇名媛怀中的猫，与那主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到最后，它却仍是喜欢那母猫，为何？”
语罢，他略微凝滞，却全然没有让她答的意思，又继续道：“这世间百态，所谓的美丑，谁能说的清？我们要做的，不应是珍惜对我等赞誉鼓励之人，而不去在意对我等讥讽打压之人么？”
语罢，他偏头看她，然后立刻转回了头。因为，那女子细长如月的双眉紧拧，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凝，丰润的红唇也紧咬着。此时的她，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他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却没在面上表露出来。他暗想女人果然是极其会伪装的动物，却心中极为不解，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为何能让她这个模样？难道那低头含羞也是故作姿态？那他说我好看...。想到此，他不禁心中动摇，却顷刻否了自己。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如此天仙一般的女子有何必要对自己这乡野小子讲些违心话。刚想完。一阵揪痛忽而随之而来。因为，他又想，那般模样本不该浮现在她绝美面庞之上。
他撇开心中杂念，然后看她狠厉的模样便知道她对自己所说的不以为然，也多少能体会一点她的感受。
此时的气氛因为她倏忽而起的杀气而静默下来。过了一会，他轻轻开口道：“除你外，我却从未见过说我好看之人咧。”说着说着，他竟粲然笑了起来。然后他仰面望着天。天空好像在缓缓移动离他而去。此情此景，他没有因空气中弥漫的杀气而产生丝毫害怕，反倒是怡然自得。他微微眯起眼眸，欣赏着天际的云彩，话语随着他的思绪缓缓而出。
“然而我不在意。因为，我会想这武安中总还有觉得我好看之人。若是没有，那便在南月之中。若还是没有，那便在整个江湖中。若我真比那无盐还丑，已无人愿做我的新娘子，我仍是不在意。你可知为什么？”
他明明在问她，却没有转过头去。反倒是她正转头看着自己。她的眼眸勾魂摄魄，他却出奇地能镇定自若。
因为，一个念头，突兀浮现在他的脑中，令他心潮澎湃。
他的眼眸渐有了神色。然后他偏头将目光聚于一处。那处，黑白分明，清莹秀澈。他眼角眉梢，嘴角脸颊，都噙着笑意，柔声道：“我会想着，这世上，不是已有一人，说我好看了么？”
二人直是如此对视着。未几，那女子忽而娥眉上仰，水汪汪的眸子弯如月牙，娇唇微翘，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那笑容好似今日那日出时的一缕晨辉，刺破了深深雾霭。
他那话语一出，心便已完全放开了，遂顺势开口道：“敢问姑娘芳名。”
此话一落，那女子却忽而抬首望天。晶莹的眼眸中盛着广阔的天空。小鱼见那女子不理，左思右想，却也只能想到应是突兀引得她不答。于是，他整了整思绪，起身坐了起来，然后瞥着他小心说道：“你真是妖？”
“怎地？”那女子听他突然这么一问，不禁凝眸看他。
“你不是妖，我从未见过如此美艳动人的妖，在书中也是一样。”他竟将鞋脱了，也把脚置于水中。瞬时，一阵清凉，他不禁轻呼一气，然后转头紧盯她道。
“你刚上船的时候可不像你现在这样。”那女子听他说完，接道。
小鱼虽然因为她抬手而将他面色看不完全，却能自她语调之中听出她的调笑。他扬眉咧嘴一笑，心道：“思绪放开后的小鱼可是很恐怖的。”想完，他接她话道：“现在是什么样？”
“油嘴滑舌，巧舌如簧。”
小鱼听完，不禁面目含笑，徐徐道：“我刚上船时，你也不是刚才那样。”
说完，那女子将螓首略低转仰望为远眺，不接他话茬。小鱼早料到她会是这样，便自接话道：“原以为，你是娇羞拘谨，不谙世事。其实，是那落落大方，人情练达的性子。”
此话一出，那女子仍是没理他，却玉面噙着笑。
“我听那说书人所说，妖是没名字的，那你...来这武安...便要取名...那妖是怎地有名字的？”他右手伸入水中悠悠划水，腰微躬着跟着左右摇晃。他看着水中自己起伏的身影，徐徐问道。
那女子见他用手划拨着湖水。也是曲腿而坐，俯身将手伸入水中。那湖水粼粼映照，在她绝美的面庞之上抹了一层金黄。她五指入水轻拨，好似那洁白如玉的削葱在水中轻轻划拉。一会儿后，她才道：“若看到一景或是一物，对它很是喜爱便以它为名喽。”
小鱼一听此话，手倏忽凝滞，片刻后便又划拉起来，他眼珠随意转动不知打着什么主意。须臾，他眼神开始涣散竟突兀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之中。片刻后，他道：“说到这，我忽而想起我以往也有一景。至今犹然在目。”他顿了顿，接着道：“我记得最深的就是那夜空中飘飞的萤火虫。到现在，那时隐时现的弧线还偶尔浮现在我的梦中。那个时候，我瘫软在老爹怀里看着天上的星星。老爹打渔都不知多少年喽，那眼疾手快我是拍马难及。当时你是不知那蚊虫有多泛滥，老爹拿着把烂蒲扇，硬是未让那蚊虫近我一次。只是不久，老爹便离我而去了。哎，忘不了，忘不了啊。怎地能忘得了？”他将那往事娓娓道来。湖中，那波浪起伏弄皱他时喜时叹，神飞色动的面庞。然而，自那眼中看去，那极致的温柔却总是在那挥之不去。二人静默，时光似于此时停滞了下来。未几，他抬头睨她一眼，又低头轻划着水，轻轻问道：“你呢？”
然而，她却没了声音。他疑惑抬头，眼前哪还有那曼妙轻盈的身影。他猝然站起环顾，便见那女子步履轻盈正于人群中穿梭。小鱼急穿上鞋向她追去，待小鱼追至她身旁，他已是汗湿沾襟。又待小鱼气息喘匀，他随着那女子紧盯她侧脸，道：“姑娘，你呢？”
那女子眼含秋波，睨了他一眼，而后启唇轻吐，应他却显得莫名其妙。只听她道：“花止。”语罢，她复而回头提步而去。
“何时...我也能...听你...说说。”小鱼看她步伐愈快，急随着她，道。
“三日后，我还会来这里。”那花止回头看他，向他行了一礼。自小鱼方才拆穿她性格，她便一直是一副了无纯真，略带清冷的模样。然而当她礼罢，她螓首微抬，双眉高高扬起如开弓，眼角略微低伏成勾月，嘴角丰润上仰似橘瓣。她的笑似携有一种穿透力，透至小鱼心头。此刻，他好像看到日出东方，冰消雪融，春回大地，草长莺飞。他的心豁然开朗，竟不由得想要上前将她搂入怀中。
他得了回应，自然没有理由再跟着她。他杵在原地，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已走得很远很远，而那感觉在他心头起伏，直是在那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