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这些人胡扯的鬼话,还不如去听那女鬼的声音,可比这些三大五粗的男人好听多了。
一想到那女鬼,项喆就有些后怕地砸自己脑袋,昨晚到底是太疲惫了,竟然一点戒备都没有了。明知道一个女鬼就躲在房梁上,自己还能睡得这么踏实,也真是够心宽了。
不过,那女鬼给自己的感觉就是那么人畜无害,也是奇了怪了。
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开始想多了,昨晚虽然是睡眼朦胧,但在油灯下匆匆一瞥还是能看到女鬼那美丽面庞的。她说什么来着?她好像说她当时没穿衣服?项喆恨地一拍大腿就跳了起来,自己他娘就是个禽兽不如的。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朱全忠,你不过乃一降将,先帝不计前嫌,赐你这名号,是要你匡扶皇室,你为何要去做那董曹之类的奸臣。诸位同僚,你们看看如今的大唐……”
朱三再一手遮天也不能把朝堂上的人手全换成自家人,总有些自认大义的酸儒要为李家皇室尽忠。现在这种百官觐见的时候当然不能错过,让全天下的人都认识了这朱全忠的面孔,也好有忠义之士出来讨伐这奸臣。
老官儿正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就差个忠义之士出来应卯了,这下子殿内所有人都把目光朝向他了。
朱温疑惑地看向朱友宁,朱友宁也是不解,焦急地看着项喆,也不知道这家伙要做什么。
老官儿则已经激动的浑身颤抖了,热泪盈眶,紧盯着项喆,就等着他喊出那句“诛杀此贼!”来。
项喆知道什么?他就听到了句“看如今的大唐”,他欲哭无泪啊,都说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啊!
“我看如今的大唐,四海升平,又有相国这样的贤臣相辅,真当是国力蒸蒸日上的时候,全赖陛下识人之明,臣为大唐贺,为陛下贺!”
娘的,全大殿的人都在说鬼话,就不准我说两句了?看着大殿里半数人都在拿鄙夷的眼光看自己,项喆就来气了。
还没回瞪回去,那站着的老官儿就在喉咙里卡了几句“啊、啊、呀”便倒在了地上。
“难怪官升的如此快,瞧这马屁拍的!”
殿中议论声四起,弄得项喆好不尴尬,感情这老官儿不是出来歌功颂德的啊。气死老官儿是无德,殿上说瞎话奉承是为谄媚,完了,又是大朝会,五湖四海的官员都来了,看上去自己这辈子都别想把小人的名头摘下来了。
“咳咳咳咳”
什么叫大奸,就是全世界都在骂你的时候,你只要轻轻咳嗽两声,听力所及的范围内再无一个敢吭声的。
老官儿被拎了出去,生死不知,朱三可能听够了奉承了,也可能是看够了地方官员的嘴脸。
宦官一声“退朝”真是让项喆如蒙大赦。
踱步出来的时候,自己就像是个瘟疫的源头,那些个官员能离自己多远,就离自己多远。
项喆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小人便小人了,既然说出去了的话又收不回来,区区几句瞎话换来在长安的几日安生日子过也是很划算的。
自己的右肩膀被拍了两下,心头迷茫,都这时候了,还会有人上来攀关系?没看见连朱友宁那混蛋都是低着头,假装不认识自己的吗?娘的,想想都来气,别人避我就避我了,你自己就是大奸臣的侄子,有个屁的好避。
“张将军!”项喆看了来人,只得抱拳作揖,碰到战场上的对手,又在人家地盘,不把姿态放下了才是傻子。
张归霸哈哈大笑两声,到底是军伍上的人,豪爽劲就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文官能比的。
“项小兄弟怎得昨晚才到长安,老哥可是等得脖子都长了。挹翠楼已经订好了席位,就咱两兄弟,好好喝两杯,然后再过几招如何?”
项喆自然不会相辞,早就想见识一下长安啊街市的繁华,既然还有人愿意买单,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平康坊这样的烟花地,才真正算的上是男人的销金库。拢着阁子里的姑娘,饮酒赋诗乃是大唐第一雅事,午膳时间都未过,这条街上已经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了。
张归霸领着项喆直上了二楼,上面都是雅阁,环境还算清雅,唯一的缺憾就是这武夫怎么就不叫上两个姑娘来作陪,真是不解风情。
“兄弟莫要怪我啊,实在有些话就不能说与外人听得,待我们说完了正事,你想游猎花丛,老哥帮你物色,一个个绝对都是尤物啊!”
进了妓院,男人一般猥琐,实在说得在理,两人会心一笑,反倒都坐直了身子,谈正事就得有谈正事的样子。
“兄弟,咱们都是武人,武人就不兴那歪歪肠子,有话我也就直说了。”
“想当年我张归霸在王满渡被朱相国打得失丢盔弃甲,不得已之下,当了降将。但相国确实是有胸怀的,你看看我这个降将到如今都能坐到左卫上将军,那侯爵也是指日可待的。兄弟不是哥哥说,就你潭州那穷乡僻壤根本不是你这样的人待的,不如就跟了相国,今后封侯拜将,总不会亏待你的。再说,你今日殿上所言,实在是大大有理,大唐离不开相国,跟着相国总是没错的。”
项喆砸吧了一下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像是这么好招揽的人吗?
“张大哥看得起小弟,是小弟的福气,但这潭州还有我的一家老小,潭州刺史的女儿择日就要嫁到我府上,你说我不回去能行嘛。潭州说到底还不是大唐国土,小弟我身不管身在潭州还是在长安,不都是自己人嘛。”
这话就让张归霸听着很舒服了,也不再勉强项喆,一个劲地与他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姑娘们一个都没叫上来,张归霸倒是跟项喆讨教起武学来了。
这才是武将应有的本意吧,当日自己虽胜了他,但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胜的。胜的人不清不楚,输的人自然就更不会服气了。
“张大哥都已经迈过了武人的门槛了,就不要来折腾小弟了。当日小弟就不是你的对手,要不是家师给的保命玩意儿都要被你斩于刀下了。那一战后,张大哥功力怕又是大进,而我还在原地打转,如何与你打得!再说了,小弟留在这,怕还得受相国接见,到时候被你打得三日下不来床可如何是好。”
张归霸见项喆坚决不出手,连相国都搬出来了,自己还能怎么强求。
“兄弟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本事,将来在武道上,你必是一代翘楚,哥哥且先为你贺!”
两人将这杯酒喝了,就再没什么好聊的了。两个武官凑在一起,不打架,不玩女人,难不成还作诗吗?
项喆拱手告辞,对没有享受到头牌清倌的伺候很不满,所以他连一个赏钱都没付,就恨恨地走了。
伙计一脸无奈地把目光投向张归霸,这家伙才肉疼地从怀中的荷包里,掏出了几块碎银子,抛出去的姿势倒是潇洒的很:“剩下的钱赏你了!”
伙计就感觉自己的牙床有些酸楚,吞吐了好久,还是觉得自己的工钱重要:“霸爷,您这钱还不够啊!”
“这总够了吧。”
霸爷也恼了,又扔出了几个铜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伙计哭丧着脸,拿这个左卫的上将军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知道不该让他进来的。宴友,宴友?果然能簇在一起的都是一路货色,吝啬到家了。
项喆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众青楼划入没友人带坚决不让入内的名单里,他现在正兴致勃勃地打算游一遍长安城。
平康坊去了,那还有一处不可不去的地方,便是大理寺了。那个供奉着《大唐疏律》的地方,几乎是所有大唐人的圣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论调第一次在这里实现,连皇权都不能一言蔽之的地方,自然是平等的乐土。
大理寺盛于狄阁老,带其走向巅峰的却是王老夫子。
推情定法,刑必当罪,使狱以无冤是大理寺所属官员力求达到的标准。
当年有国公幼子,在朱雀大道上纵马奔驰,踩伤无数,更有六十老汉被活活踏死。家属上大理寺请命,竟被该子用鞭子抽散,恶仆更是大打出手,将几人活活打成残废。
王老夫子闻事大怒,下令捉拿恶子归案,前去锁人的衙差却被国公府的人扔了出来,皇上那边竟也有宦官带着密旨前来求情。
王老夫子遂捧着《大唐疏律》跪在了太极宫外,不吃不喝足足跪了三天。玄宗被其奉公为民所感动,不仅将恶子斩首示众,还破格封赏了一个大理寺上卿的虚衔,品级为超一品,依律断案时,有不尊上令的资格。
“超一品”、“不尊上令”?在一个皇帝风华正茂的时候,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权臣出现。项喆很有根据的认为王老夫子当日进宫带得肯定不止一本《大唐疏律》,估计是一书一剑,左手摊开了疏律念条律,右手直接将剑刃架在了玄宗的脖子上,才要到了这些所谓的恩典。
结果后来王老夫子成圣飞升,大理寺就被勋贵们群起而攻之,就连皇帝这个最大的勋贵都不能免俗。
门前冷落鞍马稀倒还不至于,但原本严肃静穆的场所变成了游人嬉笑的所在就有些过分了,多好的大唐律啊,如今怎么就成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