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项喆肿胀的脑袋才逐渐有了三分人样,老展还算有些良心,上好的跌打药酒倒是送了一坛来。但从自己开始,到身边的五人,个个是酒鬼,酒量一个赛一个的好。借着探病的由头,每次进帐,都先要一碗酒下肚,一坛药酒没涂两次倒都进了几人的肚子。
闲来无聊,也就只有熏哥儿还陪着自己,但这小家伙自那灰袍人之后就一直懒洋洋的不见动作。项喆一度以为它被灰袍人伤了本体,担忧了好些时候。周叔给它看过了,说是没有问题,“懒”只是心理作用,也不知道真的是在看病,还是在含沙射影的说自己。
把熏哥儿放进胸前的小袋子里,在帐子里窝了好些天了,也该出去走走了。
外面从早上起就开始锣鼓喧天的呐喊,不出意外,该是朝廷的军队到了江对岸了。
朝廷军也颇有些意思,只派了个武将在浅滩上叫嚣,虽是叫嚣,说出来的话倒是尊礼守法,不容人等拒绝。
“朝廷闻知苗疆之地有蛮人做乱,天子震怒,特遣左卫两万余来助潭州。所幸潭州自有天佑,苗人自知不敌而退,使潭州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实乃幸事。然我军千里而来,耗费钱粮许多,若是毫无作为,实在有些愧疚。想潭州府兵也曾轮宿拱卫京师,与左卫乃是兄弟之师,现今两军相遇,乃是天赐良机,不若选派良将互相切磋一番可好?若诸位答应了,我们就拿这千里所耗的粮草做个赌注吧!”
一个如老展一般虬髯满面的大汉,坐在马上,手持着丈长的朴刀,杀气腾腾,却在那里背文绉绉的文章,对面的统帅恶趣味不小啊!
大汉先几句倒是念叨的不响,估计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把握能把这段文字一字不漏地给背下来。但念叨了两三遍以后,这混蛋就开始往死里吼了,好好的一篇文章,硬被他给吼出了关中剽悍的意味儿,当然嘴里免不了会蹦出几个“他娘的”、“小混蛋”之类的词儿来。
刺史的营帐已经被弄成了临时的议会场所,潭州内算的上号的几个大人物现今全围在帐里。
只是刺史老头儿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高高的高冠也显得不那么神气了,似乎跟主人在一道打盹。
人家指名道姓说着这是府兵间的交情,他这个刺史这时候还真不好插手。
折冲都尉陈烈在帐子中央说得唾沫横飞,大骂朱三无耻小人,信誓旦旦地说着与****势不两立,当然最为重要的一句话自然是:“诸将,谁与我去挑了哪个叫嚣的小人!”
帐中十数人互相瞅瞅,谁都不敢先说话。潭州一地,实在荒凉,没有财富,自然也就引不起战争。各地节度使招兵买马的时候,他们这地界还维持着残破的府兵制。一群还有提着锄头的兵卒能有几分战力?在座的各级军官心里都清楚。此时摆出一副与朝廷军相抗的模样,只不过是为了谈判桌上能获得更大的利益,谁真想与朝廷开战。但现在上去,被敌将剁了,那就是真的剁了,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帐里有真本事的人不多,展元魁和马自珍算两个,但没看见刺史大人在打盹吗?他们两个要是现在跳出来,还不得把被自家大人给扇死,所以他们很干脆地埋头就开始装聋作哑。外面的人想骂,那便骂吧,天再塌下来,总是官大的先顶着,他们都不急,自己这两个屁大的校尉急什么。
陈烈怒了,自己拿着上好的白米饭原来养了一群废物,以前号称自己以一敌百呢?号称在敌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呢!
“张三,你且出战前去会会敌将!”陈烈无奈,没人出战,总不能自己这个当老大的上去拼命吧!
张三还算个合格的军人,至少被点到名的时候,倒没有太久的犹豫,唱了声“喏”,便提着自己的环扣大砍刀走了出去。
众人也随他出了帐篷,古来斗将之说常出于野史轶闻中,然其多不可信。战场上的胜负,主要取决于军队的战斗力和将领的指挥才能,而不在于主将的匹夫之勇。而今之战,毕竟少有,两方猛将以命相搏,生死在天,不管如何,都该受到尊敬,出帐观之是应有之义。
战鼓擂,百卒怒,“必胜”的喊声响彻江畔,震得江岸边的黄沙飞舞。
张三骑着自己的枣红马轻蹬两下,走到阵前,手持大刀指着那虬髯大汉吼道:“吾乃潭州府兵校尉张三,来将通名!”
虬髯汉并不答话,只在自己的马屁股上一拍,马蹄踏着黄沙就朝着张三飞奔而来。
“咚咚咚”战鼓擂得更急,战士喊得更加卖力,两把战刀很快相交在了一起。
朴刀与环扣大刀的刀刃相接,蹭出一簇火星,就那么电光火石间,环扣刀就因吃不住力,刀背反击到了张三肩上,借着环扣的刀背,朴刀的力全压在了张三的肩膀上,张三一张脸涨成了酱紫色,竟是扛不住一下便被打落下马。
战鼓陡然间没了声响,潭州的军士目瞪口呆,自家的将军如何这般不堪一击?刚刚燃起的战火还没烧旺,便被敌将一刀抽去了火薪,整个沙场倒是安静了下来。
张三挣扎着从黄沙地里爬起来,吐掉满嘴的黄沙,右臂因为用力过猛而脱臼,左肩被刀背深深地嵌了进去,两只手臂都动弹不得,全身都是伤痛,本以为只是徒添雄壮的江风,现在却像有千钧的力道,让他直不起身来。
“快点出去救将军回来,快点……”潭州一方,不知谁才反应过来,高呼着叫人。
朴刀带着风声而下,“哗”一声,张三的人头滚出了三尺远,脖颈处喷出的鲜血也足有三尺高,飞溅下来浸润了黄土。没了脑袋的身躯,刚刚挺直,就又扑倒在了沙土上,这次却再也起不来了。
“啊!!!”潭州众军士目眦尽裂,自家将军又不是猪圈里的猪猡,如何能任人宰割的。
潭州一方虽大多是新兵,但新兵见血最为疯狂,且过江来的又不过十数人,人数占优之下潭州军士自然刚勇。数千双仇恨的眼神紧紧盯着这虬髯汉,恨不得剔其骨,吃其肉。虬髯汉身后的十来个军卒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虽说自家将军有万夫莫当之勇,但若是被眼前这些军士围而歼之,那他们连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废物!”陈烈愤怒地一拍身前的栅栏,又要选将“李四……”
被道了名的将领分明在将身子往后缩。
舒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虽说张三不是他的亲信,但自家的将士连对方一招都接不下来,自己这个做刺史的脸面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诸将,谁给老夫去把那厮给挑了!”舒刺史动了真怒,看那微微颤抖的高冠就知道了。
马自珍刚要起身请战,却被展元魁抬手拦住,朝舒成一拱手说道:“那厮名叫张归霸,乃是朱温手下一员猛将,曾于晊栅阻敌千人,有万夫莫挡之勇,此次左卫的带军将领怕就是他了。”
感受到展元魁不自觉瞟来的戏谑眼神,陈烈头皮就有些发麻,敌军的主帅亲自出马,那以平级相待,己方怎么都轮到自己出战了。但张归霸早早以勇武闻名于世,今日观之,确实不是浪得虚名,自己哪是他一合之敌。
“元魁此言,所为何意?”舒刺史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了一些,张归霸的名头他自然听说过,也算是当世名将了,一个小校尉死在左卫上将军手里,也就算不得是什么太丢脸的事情了。
“此人已勇力成名已久,按我们武人所划分的境界,早已入金身境。若论境界我们这无人能左右他,但若不迎战,则堕了我方士气,大大不妙。”老展的目光时不时往陈烈身上瞄。
舒刺史的嘴角忍不住就出现了一丝笑意,好久才忍住了:“少说废话!如何处之?”
待陈烈背后衣衫尽湿,展元魁方才开口说道:“末将保举一人,必能将此獠斩于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