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元魁从营帐里找了本烂大街的《龙罡内劲法》丢给了项喆,然后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发完癔症之后,他突然发现观察怪物,实在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玩事情。
“龙罡内劲法讲究采天地精气行功,练气生力,气贯周身自然疏通全身经络,不必求周天之术,内气自然充足全身。丹田乃气之根源......”
项喆看得满脸黑线,满篇白话,不见半点微言大义,作者怕是连元气为何物都没有弄懂,就在胡乱涂鸦,这哪里是武功秘籍,更像是那些不学无术的炼器术士拿来招摇撞骗的法门。
展元魁看看项喆一脸不可信的模样,解释道:“武道修炼最为简单,元气在身体内运行的轨迹一般无二,世间有许多功法,但终究殊途同归,只是表述方式不一样罢了。至于前言里那些废话,就不要太在意了,写这书的人真要相较起来,怕连你也打不过。”
项喆将信将疑,只是照着书中之法尝试起来,只过三息双眼便闭合,呼吸变得深沉而均匀,已然入定了。展元魁在自己右脸颊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想老展也算是阅人无数,惊才艳艳之辈见过的也不是一两个了。但世间俗人又不是成天打坐吃斋的道士,想要清心寡欲总是很难,哪一个不是要静心个小半个时辰方能入定的。
天地元气自然蕴育于天地间,人们一吸间便会将元气带入体内,一呼间元气又会随身体的浊气四散出去。以此才有了元气引导的法门,将天地元气随经脉在全身运转一周天后便可归于丹田,藏于自身。天地元气本就暴躁不堪,藏于体内,自然要倍加小心,稍有不慎,便会自损了经脉。初学者想要掌控元气,必是要全神贯注而使之。
项喆入定的很快,天地元气进入自己体内的速度更快,吐纳吸收的元气只需稍稍运转功法,便自行开始在经脉中流转,他甚至都不需要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去引导。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本就像是一条干涸的河床,一直在等待着这一汪清水的注入。
元气流转全身,没有半丝所谓的暴虐,只是轻柔,滋润干涸的经脉,舒适的让项喆的灵魂都忍不住要发出一声轻吟。元气在他身上运转一周,便进入丹田,隐而不见。那是丹田吗?如果经脉是河床,那自己的丹田怕不是河床了吧?不如称之为丹海更为确切些。
百川东到海,那是怎样的胜景?只是项喆体内还没有百川,只是一条涓涓细流,缓缓地注入到丹海内。大海无垠,就凭一条涓涓细流如何填的满,元气一进入丹海便像是重新回归到了天地间,无处可寻。
细流流了半日,项喆便枯坐了半日,展元魁硬托着下巴,瞪大了自己的牛眼看了半日。
哪有一入定便入定半日的,这混小子不会是睡着了吧些!展元魁抖了抖因盘坐太久而发麻了的大腿,又摸了摸自己已经空叫了半日的肚子,但还是狠不下心打断见证这个天才诞生的机会。叹了口气,摸着肚子又坐了下来。
说得好听些,是项喆在修炼,说得确切些,其实是元气在自行流转,自己的身体无非就是个丹海与外界的通道。正所谓水往低处流,外界是高山,干涸的丹海便是低谷地势使然,无可逆也,所以当项喆想要从入定中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截不断这股细流了。
天地元气终究不能当饭吃,项喆没有修至大境界,当然不能辟谷,所以他很饿,但他的内心更慌。元气顺着经脉进入丹海便消弭而没了踪迹,这半日里,也不见丹田处有何变化。若是要等丹海填满之时,自己才能醒来,那不是得等到海枯石烂去了?到时候自己就是一具风干的僵尸,不对,应该是风化的僵尸,怕是经不住风一吹就在世间彻底没了痕迹。
项喆想要挣扎着醒来,但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对元气的阻滞没有半点作用。如果切断元气流的是一扇带锁的门阀,那么自己的神魄就是一串钥匙,他试遍了钥匙却唯独没有找到这把锁门的钥匙,自己什么时候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
展元魁终于看到项喆的身体有了动静:身体有些颤抖,眉头开始紧皱起来,似乎很难受。
“走火入魔?还是他娘地做了噩梦?”
展元魁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但不管是走火入魔,还是做噩梦,武人对付这样的情况就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一巴掌狠狠地甩上去,就算是域外天魔附体,也能一巴掌从欲望里扇出来了。
项喆嘴角都被打得裂开了,但好歹眼睛还是睁开了,且恢复了清明,这一巴掌倒也没有白挨。
展元魁见他没了危险,也是舒了口气,毕竟这么粗暴的治疗法,成功几率确实不见得有多高,若不是走火入魔的后果更严重些,这样强行阻滞修炼的次数多了简直在毁人根基:“你小子怎么回事?”
项喆的右脸颊虽然火辣辣的疼,却仍不能帮他集中注意力,清明的眼神又变得涣散起来:“我梦到了一片海,有一条小溪流一停不停地往里面流啊,流啊,流......然后我发现这是个梦,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我不停地抽自己,抽自己,抽自己......”
“啪”项喆的左脸颊上也狠狠地挨了一下,这下两边都肿胀的脸就变得均匀多了。
娘的,这就是典型的鬼压身,不几巴掌抽醒了,影响了心智就不好了。
“老展,不要以为你是个校尉,就可以胡乱欺负平头老百姓了!信不信老子去刺史那里举报你!”项喆对他怒目而视,只是脸颊肿的有些过分,硬生生的将眼睛挤成了缝,根本就不能看。
展元魁甩了甩自己的手腕,嘟囔道:“老子这就去把你的民籍给改了,以后你就撅起屁股等老子踹吧!”
说完,便掀起帐帘走了出去,走的时候心里有些遗憾,又有些轻松......
项喆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痛得直吸凉气,虽说这老混蛋是在帮自己,但这下手也忒狠了些,右脸颊被挨了一下,便挨了一下了,左脸颊这一下就有些过分了吧。那也就不怪自己不告诉他实情了,但此事说出去也确实太过耸人听闻,谁的丹田还未修炼就是丹海的!如果不是体内的那股细流仍旧在流,连他自己都会以为是做了个梦。
展元魁这一把掌只是把自己从入定的状态里打了出来,却并没有把元气的流转打断,它此时仍惴惴不休,根本不需要项喆去引导,也就是项喆从此刻起,将会无时无刻在修炼。
这就是周叔不让自己修炼的原因了吗?每次从入定里醒来需要外力在自己脸上留下个印迹,确实是丢人了些。但修炼停不下来,怎么都应该是件好事才对,只是不知道待丹海被填满时,自己是爆炸,还是爆炸?
但好在现在项喆感受不到丹海里的半点元气,想要填满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了。感受不到,那自然便不能用,体内除了多出那股细流,项喆没有感觉出的身体的半点变化。甚至他都恍惚间认为那股子细流也不是真是存在的,而是自己的脑袋坏了,臆想出来的东西......
伐木驻寨,军营里干得热火朝天,但也是怨言四起,都是州里有数的精锐,谁想被当作劳役使唤。
鲍家两兄弟倒是一直乐呵呵地游走在营地里,似乎对盖东西很感兴趣,想来他们也该感兴趣,如果不是他们老爹死的早,这怎么都应该是他们的老本行才对。
指挥几个精壮的汉子砍树刨光,几个坚实的木头架子就做了出来。被指挥的军士倒没有一个人有闲话,毕竟这天门山下这一小队尽是些能人,俗话话说,人以群分,就冲这点,军士们也不敢对鲍家兄弟甩脸色。当然,也实在是两兄弟笑呵呵的模样太过憨厚了些,他们提出的请求,军士们怎么都狠不下心去拒绝。
很快,军士们就为自己英明的决断欢呼了,待两兄弟将滑轮安在这些木头架子上,打桩、立寨门就变得简单得多了。
不用背着木料上下跑,寨墙也不用挥着榔头一个个敲了,几人拉起根绳子,吊起重物,“啪啪”两下就把碗粗的木头给打了下去。闲下的力气自然就能把寨门修得更高些,更宏伟些。
项喆顶着猪头就不敢出门了,眯着眼透过帐帘,看了看已经初具规模的营寨,疑惑道:“看这样子,是准备长期屯兵啊?”
周叔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古籍,吐出了嘴里的瓜子壳,说道:“天下都乱了,各地的节度使纷纷自立为王,朱温下手快,已经开始挟天子而令诸侯了。此地是谭洲与中原的接壤处,说穿了,现在便是两国相争的边界,这里不陈兵,何处陈兵?”
项喆撇了撇嘴,不想接话,他看过很多书,很多书里描绘的盛世大唐,让他欣而神往之,此时被分裂开来,心里总是有些难受。
周叔“嘿嘿”笑笑,说道:“不过谭洲向来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往年只有或贬或谪的官员才会来这里抑郁一生。对朱温而言此地不过是鸡肋,此次出兵只是威慑而已,他真正的敌人都一直在北方,所以这里肯定打不起来,就算打起来了,也会很快结束,就凭谭洲这点兵力在装备齐全征战多年的禁军面前,连螳臂当车都算不上。”
项喆就不想和这老头子呆在一起,跟一个一开口就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的万事通能有什么好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