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极为危险的谈判。言词间爆着火花。
他们虽然没有说服对方，但菲雅以为自己是胜利者。
小冲和菲雅各骑着一条海豚向宫城外的光网走去。
小冲觉得骑海豚轻松愉快，悠然自得，就说：“菲雅，你们这儿有这么好的交通工具，为什么不早叫我知道？“
“谁想得到呢，”菲雅说，“在我们大西，平头百姓才用它呢，就像你们骑驴和自行车一样。一般的军人他们都不骑海豹或海豚，因为那比自己潜游慢多了。只要穿上银铠，就能够每小时走上千海里。要是路程再远，那就乘坐飞船和军艇，另外还有更快捷的交通工具……”
那天骑鱼赛会之后，回到宫里。小冲立即把那骑豚手带回来的书信拆开，抽出信纸。
上面只写着不多的几个字：“尊敬的金剑骑士阁下，我，一个王家军队的将军斗胆向您提出约会，请您近日赏光到舍下小聚。以您的胆识和胸襟，相信您不会拒绝。我是何人，您一定知晓。如蒙前来，我即在宫外光网处相候。”下面是他的签名：“您的朋友沃顿将军顿首拜上。”
小冲叫来菲雅。
菲雅看了信。“这是他们？”
小冲点点头。
“去吗？”菲雅问。
“我觉得应该去。”
菲雅也以为应该去。他们都估计没有什么危险。
菲雅打电话到国防部，要他们查一查这个沃顿将军。一会儿国防部即回答说：沃顿将军是中将军衔，职务是王家近卫军第六集团军司令。现年四十二岁。曾在与黄金国的作战中立过大功。并附带说明他是陆地上的爱尔兰人。
“小冲，我和你一起去。”
“有那必要吗？”
“很有必要。”
小冲同意了。他对菲雅的机智、勇敢很是佩服。“可是人家只说是邀请我一个人呢。”小冲又说。
“你是公主的金剑骑士，应当有个警卫或者秘书。”菲雅说，“警卫和秘书不算人的，在你们中国不也是这样吗？”
“菲雅，我发现你对我们中国很是熟悉。将来想上我们中国当大使吗？”
“说句不谦虚的话，我对你们陆地各国都不陌生。”
“那，可以做外交部长了！”
“那是我所不愿的。”菲雅说，“我妈妈是陆地法国人，于是我从研究法国开始，就慢慢地了解你们陆地各国了。”
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子。
为了防备万一，菲雅找来了王宫警备副司令丘必特，对他说：“我要和你们的司令到一位朋友家去做客。要是三小时没有回来，请你通知国防部，要他们到沃顿将军家中接回我们。国防部的命令由你去执行。目前，你一定保密。”
“是。我记住了，并谨遵您的指示。”丘必特去了。
“菲雅，你真是周密，我服你了。”
“我这是在宫中多年服务历练出来的，几年后，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的。”
他们一走过光网的照明区，刚打开头盔上的指路灯，就有一个人从石丘丛中转出来。他向小冲敬礼后说：“骑士阁下，卑职奉沃顿将军之令在这儿恭候二位……”
这人身穿银铠，从肩章上看，他是一位校级军官。
“你们的将军呢？”菲雅问。
“卑职现在就通知将军。”军官回答。
由军官带领，他们向前走去。只走了一小会儿，就有一辆军艇在路旁守候。
军官说：“阁下，请你们乘坐军艇吧。”
“好的。”小冲说。
他和菲雅从海豚上下来。小冲说：“这海豚呢，让它们逃生去吧，它们应该在海洋中自由自在地生活。”
菲雅小声道：“你说的倒好，它们是借来的，你可没有权力把它们放生，不过不劳你操心，你只要放开它们，它们自己就能够回到主人的豚栏中去的”
菲雅、小冲和那位军官登上军艇，向前飞速前进。他们还没有把座椅坐热，军艇就停下来。他们走下军艇，在艇外门边，一位将军笑脸迎着他们，自我介绍说“我是沃顿。在此迎候金剑骑士阁下！”
“非常感谢！”小冲和他相互拱手致意。
将军看见了菲雅，神情上似乎一顿，他望望杜小冲。
小冲连忙向将军介绍：“她是菲雅，我的秘书……”
“啊，是菲雅小姐！”将军说，“我们怎能不知道她！她和您同是公主殿下的左右手，也是我们久已慕名的。”
小冲说：“您会欢迎这个不速之客吗？”
“阁下，您说哪里话！”将军和菲雅相互致意，“菲雅小姐，欢迎您。我们认为您和小冲骑士几乎是一个人，哪能分开呢！”
将军是个极具智慧的人。他身材高大，举止潇洒，两眼炯炯有神，眉宇间透着睿敏和精明。他以主人的身份稍稍走在前面一点，领小冲和菲雅到自己的住宅去。
前面不远处，在海底植物的簇拥中，有一所三层的小楼房，十分精巧别致，有着尖塔和望楼，像一座小城堡。听说近卫军的军官们，特别是高级军官都很会享福，都精心照料自己的小窝儿的。
进门是一条小过道，两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很有特色的油画。小冲瞥了一眼，认出油画下的英文签名。看来这位将军虽已经很早就在海底落户了，却没有忘记自己的故土。
小冲悄悄地对油画的浏览，并没有逃过将军的眼睛。
将军说：“阁下，您知道吗？我是英国的爱尔兰人，虽然我很赞成爱尔兰的独立，但直到现在我仍算是个英国人。我很想念我的祖国，我的家乡。这几幅油画是我托人从家乡弄到的，它们的作者不是很了不起的画家，但我十分珍惜，因为它们给我带来一份浓浓的乡情。”
“我很理解将军阁下，”小冲说，“人们这种感情是十分宝贵的，我以为这是人性的重要内容……”
“您也这样看吗？”将军两眼闪闪发光，他觉得自己撩拨两个对手故乡之情这一着，已经成功了。“骑士阁下，我想您也一定时时思念自己古老、文明的伟大祖国吧？想念长江、黄河和那巍峨的长城吧？——菲雅小姐是法国人，我很愿意和小姐谈谈美丽的法兰西和那令人向往的诗意盎然的巴黎……”
“将军阁下弄错了吧？”菲雅说，“我是大西人，感谢将军对我祖国的报效。不过将军也没有全说错，我的母亲是法国人，而且就出生在您所向往的巴黎。法国和巴黎经常在我梦里出现，它们一定比我的梦境更美丽！”
“啊，哈哈哈……”将军笑了，“我知道您的这一段历史，菲雅小姐。我一直认为母亲比父亲更重要，人类的历史大半是由母爱支持着的。我和杜小冲骑士代表陆地人批准，您可以算是陆地人了！——开个玩笑，请小姐不要怪罪。”
说着他们进了客厅。客厅的面积不是很大，给人的感觉却很敞亮。它没有窗子，该有窗子的地方都画了一幅画儿，用来代替窗子。如不仔细看，或者就以为那是窗子了。从那“窗子”望出去，看到的不再是乌亮亮的海水，而是美不胜收的田野、森林、河流和丘壑。也许那是爱尔兰的景物吧？看来这位将军是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陆地和家乡。
也许是为迎接杜小冲特别布置的？
厅堂之中有一圆桌，上面罩了一方蓝色的桌布，上面的图案不用说也是英国所特有的。桌子周围有着三把舒服的软椅，——为什么是三把呢？将军知道小冲要带菲雅来吗？
他们落了座。侍卫送来了只有陆地上才有的点心和瓜果。
“骑士阁下，不瞒您说，在这之前，凭着您雄阔的胸襟，我有九分把握觉得您会来此聚会的，也有一分担心……”
“您担心什么呢，将军阁下？”小冲问，“担心我会害怕危险……”
“啊，哈哈，”将军又笑了，“说起危险，我的危险会更大……”
“您怕什么呢，阁下？”小冲看着他。这位将军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很有魅力。小冲被他吸引住了。
“比如说，我完全在你们面前暴露了自己，说明了我是什么人。你们可以向朝廷举发我呀……那样，我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瓮中之鳖’了！”
菲雅说：“那，您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将军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我是有点孤注一掷了吧？”
“不会吧，将军？”菲雅说，“我认为您是对我们做了充分的研究分析之后，才这样做的，您是有点儿冒险，可冒险的比率不会比我们大！我说的对吧？”
将军又是一阵大笑，可他并未肯定菲雅说的对还是错。“痛快，菲雅小姐真是快人快语！”
“那咱们就做一件快事，”小冲说，“将军，您就把邀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全部抖出来好吗？”
“其实，我们已经开始谈了，只是还没有接触实质。”将军用手帕抹了一下额上的油汗，看来他被菲雅捅了一下，有点措手不及。“真正使我下这决心的是您，骑士阁下。您有两次机会可以大规模地歼杀我们，可是您都放弃了。一次是公主杀了关正人和莫德将军之后。您是知道那一团队中将近过半是亚兰征人的。完全除掉他们，不会费您吹灰之力，可是您没有这样做。另一次是在您的赵冰冰死去之后，您本可以在悲愤和盛怒之下，把这一件事上告公主。她正在热恋着您，她会不吝举手之劳，一劳永逸地消灭我们，您也没有这样做，我猜到了一些原因……”
“请将军把您的猜想说出来好吗？”小冲直视着将军的眼睛。
“我嘛，是这样想的，您或许仍顾念同志之情，您毕竟在我们的队伍里度过了您来大西的最初的那一段日子，也可以说您现在的辉煌是从那里起步的。或许您没有忘记自己是陆地人，中国人，您是不会甘心永远做大西的臣民的，尽管您现在身居高位，却对我们的事业仍然认同，只不过不愿和我们走一条路罢了。或许您是没有忘记自己身陷大西，被改制成不人不鱼的东西的奇耻大辱，仍想着要伺机复仇……”
小冲刚要说：“不，不……”
菲雅止住了他。“将军阁下，您真是了不起，真不愧是带领千军万马的将军，杜小冲的心思让您猜着了大半……”
将军有点得意，可他的眼睛仍望着杜小冲，他要听杜小冲说话。小冲也明白了菲雅的用意，那就是先不要和盘托出自己的观点，因为你可以在短时间内说服他们之中的一个士兵，却很难指望在一次谈话中说服一个将军。现在只能在某些地方和他们达成协议，以使他们不要在受到打击时，不顾一切地急躁盲动，造成千万人伤亡、海水漂红的不堪局面。
但，小冲不是一个善于隐瞒自己观点的人。他说：“将军，您的几个‘或许’一个也没有猜对！我不想和您争论，也不想说服您。我只能直截了当地对您说：我们和你们的观点是很不同的！……”
将军的脸色阴沉下来。在他看来杜小冲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士兵，以前，在他面前，杜小冲只有低头听从训诫的份儿，听从命令的份儿，没有发表意见的份儿。关正人们就是那样对待他的。将军以为自己比关正人们开明多了，也灵活多了。他把小冲请来，尊称他为金剑骑士，还把他当作谈判对手，这已经使将军感到大大地屈尊了。于是他愤怒得几乎不可自抑，他眯细眼睛说：“那，您要做我们的敌人了？”
“不，”小冲断然地说，“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应该逐步地成为朋友……”
“在我们看来，一个人不是大西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
“这一点，咱们的看法也有不同。你们看问题的方法为什么总是这样绝对呢？”
“那您是怎样的观点？”将军愠怒地看着小冲。
“杜小冲，既然说到这儿，那就把我们的观点亮给将军吧，”菲雅说，她觉得现在只有这样做了，“时间已经不多，过一会儿，国防部就要派人来接我们了！”
这话是说给沃顿听的。可小冲知道，这位将军也和关正人们一样，生性偏狭和极端，如果逼急了，他会不顾一切的。今天他邀请他们来这儿，是怀着把杜小冲重新拉回亚兰征的欲望，顺便再捎上个菲雅算是意外的收获。要是达不到目的，他也许会来个孤注一掷、鱼死网破！反正他已经暴露了。这或许就是他由温文尔雅突然转为怒不可遏的原因。
“将军阁下，您冷静些，”小冲想伸手拍一下沃顿的肩膀，以示友好，同时使他安静下来。可是他又把手收回，因为那会造成将军的错觉，已经紧张无比的将军会做出激烈的反应的。“您听我说，我们并不赞成大西王朝的****统治，他们的许多做法也不合乎我们的看法。但我们认为大西国是个独立的有主权的国家，就像陆地上的英国、中国、美国、法国……一样，我们应该像尊重一切国家那样尊重他们。也就是说大西是大西人的，我们不能站在陆地人的立场去干涉他们，去颠覆他们，更不能积聚力量去消灭他们！他们是人，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的民族是整个地球人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大家应该和平共处、友好往来，目前也许不能，将来一定会是这样！我们做的不是敌视他们，而是应该尽一切力量促其早日加入到世界大家庭中来！……您的观点，也就是关正人和莫德的观点，我们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在小冲说话时，将军几次地站起来，可是小冲没有停止他的讲述。
这时，将军腆着紫红的脸色说：“你，你，你的观点，我死也不能赞同，大西人是人吗？他们是人，我们又是什么？”
“我们也是人！这有什么水火不相容的呢？”小冲也有些激动，“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万年前，那时，即使是陆地上最古老的国家也还没有历史。他们的文明并不比我们差，您说他们不是人，那他们是什么呢？你们不是曾把黑人不当人看吗，但现在连您的祖国也早就承认他们是和你们平等的人了！”
“要是猴子也有了文明，有了科技，你们也把它们当人对待吗？”
“为什么不呢，这还有疑问吗？”
将军不屑于再说，他别过脸去，一阵阵冷笑不已。
菲雅嘲讽地说：“可惜呀，将军。您在自己国家里没有获得什么显要的位置，却在这不是人的国家里当上了将军！”
沃顿跳起来，嚎叫道：“你们去告发我吧，我是叛逆，我是亚兰征的领导者！你们把我杀了吧，把我变成石像吧！”
菲雅说：“要是您是我们，当然就毫不迟疑地那样做了！”
“要知道我是你们的敌人呀，”他虽装出一副什么也不怕的样子，但他的眼睛里已流露出他已没有将来了。“你们明白，我们的组织简称‘亚兰征’是什么意思吗？‘亚兰’就是‘亚特兰提斯’，陆地人称沉落的大西洲为‘亚特兰提斯’。‘征’就是‘征服者’。我们就是大西洲的征服者！啊，伟大的亚兰征！……”
他已经有点疯狂了。说完，他颓然地坐下。
“您放心，将军。”小冲看见这位身居高位的将军，竟如此地没有涵养，真有点儿悲哀。“我们决不会那样做。我们既不会帮着大西人杀戮你们，也决不会帮着你们杀戮大西人！在关正人、莫德死了之后，在我的冰冰被你们杀死之后，我们没有报复你们，原因尽在于此！”
“莫德、关正人他们本来就该死，他们该死的原因是把你们两人逼走了，逼到朝廷那边去了，这是不可饶恕的！”将军终于冷静些了，他不解地看着小冲和菲雅，“你们真地不去告发我？不帮助朝廷诛杀我们？我该相信吗？”
“我们说话是算数的！”小冲说。
“我听说，您在大西有一位贤淑的妻子和两个可爱的孩子，你们一家将仍然像过去那样平安、幸福地过下去，没有人会来打扰你们。”菲雅说，“可是你们也不要危害大西人，如果您不顾一切地肆意胡为，国家也不会允许！您身为大西的将军，大概也会知道，国家不是不知道你们的存在，而是没有在乎你们。朝廷如果真地要消灭你们，那会是怎样？……”
将军瘫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抓着脸上的汗水。菲雅给小冲丢个眼色。小冲说：“将军我们要走了，谢谢您的招待。您不要害怕，在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您还是照常过您的日子，当您的将军。”
菲雅也说：“将军，希望您不要忘了我们这次会见，也许不久的将来，您会带着您的满身荣耀回到您美丽富饶的爱尔兰去。如果，我们一起努力，这一天是不会太远的！”
将军没有应声，也没有抬头。
小冲和菲雅站起来走出门去。他们看见就在桌下的将军的脚边，有一个脚踩的机钮。他们都认得那是什么东西。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安全地经过将军的住宅，看见将军的妻子——一位掳来的爱尔兰美人，正领着一双可爱的儿女在附近的园林里嘻闹。他们大概不会知道，将军刚才玩了一场多么危险的游戏……
他们走出了将军住宅的警卫区，在光网内，来来往往的人群，游走的，骑豚的，熙熙攘攘，一切都祥和、安谧。他们大概也不会知道就在他们旁边有一颗威力巨大的差点儿引爆的炸弹吧！
他们正走着，一辆军艇飞快开来，并在他们面前停住。艇门开了，还是那位校级军官走下来，恭敬地行礼后说：“两位阁下，将军命令我送你们回宫城去，请两位到艇上安坐！”
“谢谢你们的将军，”菲雅说，“我们并不急于回城，很想在附近走一走。请你们的将军打个电话给宫城守备副司令丘必特将军，就说我们还要在这儿耽搁一会儿，我们会自己回去，不劳他们来迎接了。”
“是，”军官开艇回去了。可是不一会儿又追了回来。这回是带来了两只大海豚，海豚背上配着精致的鞍鞯，口里还勒着镀金嚼子。军官报告说：“阁下，将军特地令我来送两只海豚，供阁下们骑了游玩。”
“呀，你们的将军可真周到！”菲雅说，“再次地谢谢沃顿将军！海豚我们留下，我们玩够了就会把它们放回去的。”
他们骑了海豚往前漫游着。
“我们到哪里去呢？”小冲问。
“到处玩呀！”
“刚才的一场舌战把一切都搞得无味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骑士阁下，”菲雅白他一眼，“你的胸襟未免太狭窄了，这么个将军你就盛不下。再说，我跟你出来冒这么大的危险，你就不陪我玩玩？”
“菲雅，你说，沃顿今后会怎样？”
菲雅没有答话，她好像不愿再谈这个题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