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一切来得悄无声息,时间的年轮走得如此迷离。我不知道一切来得悄无声息,冗长岁月里的一点风吹,让我来不及回忆。”
佳宜看着草稿纸上这句话,心里突然被针戳了一个小口,痛得很隐匿。自己竟然连一张草稿纸都舍不得丢掉,而且这么没来由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但是看起来也真的很像自己的风格呢。
暑假家里依然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即使窗外葱郁的树木散发出的味道和夏天强烈的热度形影不离灌进屋里,也让人觉得屋内空旷而透着凄凉。这是2010年的夏天,天空寂静而寥远。
起身去拿水的时候,经过二层的复试回廊,忘得见楼下安静摆放着的钢琴,佳宜的目光在琴键上停留了很久,黑白相间的琴键,仿佛能听见键盘错落凹陷下去发出的通透乐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放弃了你呢。
喝下一口矿泉水,然后走回房间。
默言,这个特殊的名字在信纸上静静的躺着,没有说话,却听得见声音。信里述说着自己的高三还有暑假,为什么他笔下的夏天是昏黄的,而自己头顶的天空是空旷寂寥的,为什么他说有件事情一直要告诉我,但是却一直没有说呢。这也是自己没想明白的。
合上信纸,打开电脑。
电子邮箱里有很多未读信件,佳宜只打开第三封,是叶美的来信。
佳宜:
我在大洋彼岸给你写这封信,总感觉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当你看到的时候,不知道是穿越了几万公里的海底电缆还是直接从空中飞过去跑到你电脑上了呢。
所以我也相信无论现在我离你多远,我依然可以时刻出现在你面前,看着我的文字,你就想象这是我的脸吧,它们正带着微笑哦。
你们一定已经高考完了,很高兴吧?那种瞬间放松的心情。
林齐和张浩他们还好么?没事记得多和他们联系,我希望我不在的时间,因为有他们两个在身边你不会感到孤单。
距离上次给你写邮件,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因为功课实在是太忙,甚至没有休息的时间,对不起哦。但是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拿到了学校的奖学金,而且申请到了免除学费,你会替我感到高兴吧。
沃森教授是个有趣的老头儿,到现在我还会想起圣诞节的时候她扮成圣诞老人往我床底下塞进礼物,然后不小心卡在床底出不来了,我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好笑却又感动。
我现在面对解剖室里那些皮肤发白的尸体已经不再恐惧了,你说这是不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呢,那些没有血液流淌的身体,真的感觉不到疼痛吗?但愿你现在不是在吃东西,哈哈。
无论如何,学校好好选,好好加油,好好的等着我回来。
——2010年7月3日叶美
看着这些鲜活的字在屏幕里充满了生命力,一些想象的片段不知不觉浮现在脑海里,叶美从教室穿过树荫走到解剖室是什么样,沃森教授滑稽的样子什么样,叶美熬夜看书因为第二天的考试什么样,叶美对着电脑屏幕打字的时候什么样??????
是欣喜还是难过。佳宜笑着擦去眼角的泪水,鼻子里酸涩的感觉还停留着但却不感到辛苦。
林齐坐在屋顶上,眼神里看不出感情,只是呆呆的看着对面高大的叫不出名字的树在夕阳里晃着枝叶,阳光细碎的若隐若现打在树上发出莎莎的声响。
张浩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跟着沉默着。
沉默里有人说了话,“张浩,这件事不要告诉佳宜好吗?”
停了很久张浩低低的“嗯”了一声。
“找个时间叫佳宜出来玩吧。”
所有的话语都简单得没有第二种理解的可能,因为简单,所以不需要修饰。夕阳也安静的沉下去,简单的没有第二种可能,昏黄的夏天。
三个人躺在街心花园的草坪上,想不出要去哪里玩。他们想过找个KTV尽情嘶吼,可是林齐和张浩知道佳宜不喜欢那样嘈杂的地方,于是三个人就一起无聊着。但是对她们来说,能有时间一起无聊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佳宜,你打算报哪个学校呢?”林齐问。
“我想去厦门大学。你呢?”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林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佳宜看着天上的云软绵绵的爬过带着林齐刚刚那句话,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臂肆意伸展开去,像是要把云朵摘下来。
“张浩,你呢?打算去哪里?”佳宜好奇地问。
“我想随便找个学校,选个中文系,然后死在文字里,幸福的死去。”
“你说的话听起来越来越像被文字长年迫害过。”林齐笑了笑。
张浩听完说,“是确实被迫害过。”
就这么躺了很久,直到有人睡着然后又醒过来然后又睡着,眼皮里能看见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夕阳的温度让人变得慵懒,忘记了睡着几次,醒来几次,恍恍惚惚好像在夏天里睡过无数次,然后有种错觉颠倒了世界,像是自己在这睡了无数个夏天。
回到家里,林齐拿出青草君写给自己的信,看了很久,眼泪轰然砸落下来,泪水把黑色的字迹渲染出模糊的痕迹。像是从前的作业本上不小心撒上的水滴,回忆开始融化。
林齐的爸爸因为做生意失败,在外面欠下了很多钱。看着妈妈掉在衣襟上的泪水迅速被棉布吸干,然后擦掉眼泪重新摸索着手头的杂活,林齐从身后抱住妈妈,一种压抑了很久的悲伤在那个瞬间无处躲藏,他说,“妈妈,我一定会加油的!大学念不念都没关系,我一样会很好。”
所有的难过都赤裸裸的暴露,所有的泪水都没有预兆的流淌。这个夏天是最冗长的夏天,那样的长度,让人看不到尽头,只有深深的无能为力的仓皇。
辛源把之前录制的音乐重新做了修正和剪辑。然后幸福的躺在地上抽筋,头发压在地上看起来有点乱,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明亮得像是一汪清泉。这种透彻的笑容很久没在他脸上出现过了呢。
辛源笑着转过脸对林齐说,“我有个朋友在北京一家音乐公司工作,他听过我们合作的作品,说挺不错。”
“谢谢他能这么说,只是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碰音乐。”
辛源坐起身,他不明白林齐话里的意思,但感觉到了语气里的沮丧,然后说,“林齐,对什么都可以放弃,但是答应我不要放弃音乐。”
辛源往林齐旁边旁边挪了挪,继续说,“你有音乐天赋知道吗,如果你放弃了,不光我不会原谅你,以后你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看着辛源认真的眼神,林齐有点震惊。而更震惊的是辛源后面那句。
“我明天会把成品发到北京。”
我知道你永远不会放弃音乐,那种坚持的力量如同山川河流一样奔流不息,从我眼前流淌过去时依然能感受到震撼,只是我不想因为我的挫折而打磨你清澈如同海水一样的心灵,对不起,辛源。
原谅我没有把真相告诉你。但是我答应你,我会一直热爱音乐,就如同我答应佳宜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样,我会做到的。
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江源,我希望我的离开对你来说只是意味着彼此更好的开始而不是放弃,谢谢你灿烂的笑容,还有那把断了弦的吉他。
辛源看出林齐有所顾虑,他自然而然的认为,高考完了,是时候离开了,于是拍了拍林齐的肩膀,说,“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说完站起来,拍拍后背,跳上舞台抱起了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