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空从小就体弱多病,所以他不能像其他的男孩子一样在泥地里打滚,在河水里嬉闹,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面对天空,面对白云,这时候他就会觉得爹娘起的这个名字真是太贴切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田空显得不太合群,渐渐变得孤僻喜静,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看那些记载着奇闻异录,江湖闲事,游侠豪客的奇趣小说。他倒也不是不想读些名典大作,可惜那不是他们这些人有条件买得到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直到今天,他八岁。
八年前在田空出生的那天,村里来了个爱穿青衫的中年男人。这男人调的一手好药酒,祛寒防病,很快就得到了朴实村民的信任,大伙帮他盖了间房子,他就这样在村里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八年之久。
这八年村里没有人生过大病,偶有风寒,喝点药酒就好了,大家伙儿都知道这是谁的功劳,所以不知不觉中对他有了尊敬。
只有田空的病,无论怎么治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村里人都说这不是病,是他的命。
但青衫客知道,这不是命,也不是病。当年黑光在融入田空身体时被他发现,一指点散加快了融入过程,但却出了差错,这差错就是田空的病根。
所以说硬要追究的话,这其实是他的责任。他住在这村中八年为的就是治好田空,可惜八年时光仍束手无策。
简陋的房中,他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默默叹了一口气。
田空昏迷已经有十天了。他知道,这个孩子熬不过今晚,虽然他手上有救他的办法,但这办法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大到他驻足了八年都无法做下决定。
他看着天边逐渐蔓延的橘红色,拿起酒壶大口饮下,眼神飘离,忆起当年。
许久,他重重舒了口气,对着床上少年说道:“罢了,找了这么些年,我也累了,是时候放下歇一歇,就是便宜你小子喽。”
他掏出一颗绿色的种子,掰开田空的手放了进去。
“是我欠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饮酒出门,大摇大摆,一如八年前进村时的模样,潇洒不羁。这是八年来从未有过的姿态,八年的责任如同一把枷锁禁锢着他,今日枷锁破,困龙升天。
他走后不久,田空如尸体般苍白的脸上,悄然出现一丝血色。
………..
睁开沉重的眼皮,田空看到了爹娘激动的脸。
“醒了!真的醒了!”
“爹…娘…我这次睡了多久?”
“十天,整整十天,娘真的以为你…”话到此处,妇人已是哽咽不能出声。
“娘,我这不是没事吗,我现在感觉特别好,身上轻松多了!”
这本是他安慰母亲的话,但接下来父亲说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是啊,楚先生说你今天晚上就能醒过来,还说找到治你病的办法了,你看你脸上都有血色了!楚先生真是咱们家的救星啊!”
我的病能治了!
田空耳朵里只剩下这句话,他怔怔看着爹娘,泪水唰的流了下来。
“孩子别哭,等会杀只鸡好好庆祝一下。对了,楚先生还说让你明天带着他给你的东西去找他,楚先生给了你什么啊?”
给我的东西?
田空突然感觉手心一热,低头看去,一颗绿色的种子躺在那里正散发着微弱的光。
第二天田空起了个大早,手里提着一只老母鸡,来到了楚先生,也就是青衫人的家。
楚先生家的院子不大,因为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圈养家畜或是进山打猎,在田空的印象里他是一个有些懒散,但很受欢迎的人。总有人来给他送鸡鸭鱼肉,柴米油盐,并且八年从没断过,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很受尊敬的人,还有,他调的药酒很好喝。
田空从小体弱多病,说起来他们家还是村里最需要药酒的人家,他也算是楚先生看着长大的,但对于这个人,他却一点都不了解。
不只是他,村里人也都不了解,就算是这个世界,对于他,也不了解。
田空是直接推开门进去的,这些年他也经常来这里取药酒,可以说轻车熟路。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都是村里人东凑西凑给他的,田空对这里很熟悉,把鸡放下后就进了里屋。楚先生一般都不在家,他大部分时间都会进山采药,如果在家,那就一定是在里屋喝酒。
“楚先生,我进来了。”
果不其然,楚先生正在屋里,但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喝酒,而是在擦拭着一柄青色长剑,动作轻柔,神情专注,仿佛这不是一个冰冷的死物,而是陪伴他一生的爱人。
“你想学剑吗?”楚先生突然开口看向田空,目光平静。
“学剑……?!”田空有些乱,这是什么神展开。
“我虽然治好了你的病,但你体质虚弱,很容易就会引起复发,到那时候谁也救不了你,所以我准备教你习剑,锻炼体质,永除病根。”说完这番话楚先生再次看向田空开口问道:
“你学吗?”
我能不学吗……田空倒是很想这么问一句。
“我想学,谢谢楚先生。”田空鞠躬回应,他的语气姿态都很恭敬,这个男人救了他的命,足以得到他的信任和感激。
“以后叫师傅吧。”楚先生笑了笑。
“是……师傅!”田空活了这么久还没说过这个词,更别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当下感觉有些新奇,有点激动。
楚先生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便走到一旁拿出一柄木剑交给田空,再开口时,态度严肃。
“为师剑术分为两种,一为杀生,一为养生。”
“杀生之剑,杀敌伤己,罪业加身。为暗杀,一击即中,远遁千里。为万人敌,以血换血,以攻止攻,勇往无前!”说这话时,他身上猛然生出一股气势,这气势像一把出窍的利剑,如同最可怖的暴徒,渴望着敌人的鲜血。
这感觉稍纵即逝,但短短的瞬间里,就让田空全身麻木,汗湿透衣。
“不过杀生之剑,难得善果。”楚先生意味深长的看了田空一眼。
紧接着他再次开口:“养生之剑,强身健体,磨练精神,可保一生平安。”
这就没了?
看到楚先生再没开口,田空才意识到这养生之剑的解释真是少的可怜。
“你想学那种?”并没有理会田空的诧异,楚先生干脆的问了这句话。
到了做出选择的时候,田空背在身后的手不断交错,脚尖对眼睛看到的那根青草残忍蹂躏,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做自己的选择,他有些不安,因为他敏锐的感觉到了这选择的重要性。
他在脑中搜刮着可以成为压倒某一方选择的原因,但那些单薄的经历却只能让他想了又想,纠结不断。
其实决定早就有了,只是像吃花生那样,得先剥开壳。
他的脑中闪过一些面孔,然后做了决定。
“师傅,我想选养生。”
楚先生并没有对他的决定流露异样的情绪,他随意且毫无情绪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
“因为杀生什么的,听起来真的很不好啊,我觉得只要能养好身体,不让爹娘再为我操心就行了!”田空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敢抬头看师傅,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个理由很没出息。
然而他多虑了,楚先生对他的决定以及理由没表达任何看法,没流露任何情绪,不像是在收徒弟,倒像是在例行公事。
“你回去吧,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别对任何人说我要教你练剑,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要带你去采药,给你治病用。”
楚先生又恢复了平常那种随意懒散的模样,田空在心底舒了口气,还是这样熟悉的先生让他感到放心,不对,现在应该叫师傅了。
“对了,还有我给你的那颗种子,记得保存好随身带着。”说到种子,楚先生的眼神格外认真。
“师傅,这是什么种子啊?我感觉它…像是有生命一样!”
“这是我师傅交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但不论是什么,它都珍贵无比,现在我交给你,希望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带着它,我相信,你会有用上它的一天。”
这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吗?!田空有些诧异的看向楚先生,完全没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师傅会在第一天就把这样珍贵的东西交给自己,对这份信任产生的感动充斥在心里。
“师傅,这…”
“保护好它,快回去吧,为师要喝酒,别扰了为师的清静。”
楚先生干脆利落的打断了田空,下了逐客令,田空却一点也不惶恐或恼火,怀着有些激动的心情跑了出去。
从窗口看着田空有些瘦弱的背影,楚先生长叹了一声。
“你性子文弱喜静,定然会选养生。这天地太乱,这局太大,为师有心无力,所以不教你修行之法,只盼你平凡过完这一生吧。“
”唉,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