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叫做中庭。
中庭上有一座山,名为万界山。
传说万界山是连结人间与天界的唯一通道,故此无数年来无数人狂热的登山而上,然后尸骨无存。
他们舍生忘死,前赴后继,只为了那个名字。
天神。
然而无数年来,山下尸骨如海,多少名声显赫神通广大之辈埋葬其中,却还是没有一个人能登上这座山,见到那个神。无数年的登山,只是让这座山成了圣地,登山成了朝圣,那个神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想。
但却没有人知道,在他们无数双眼睛凝视的那个地方,一直坐着一个人。
……….
那里是虚空的终点,上面是茫茫星空,下面是浑浊大地,中间一线,是为万界山巅。
山顶是圆且平滑的,这当然不是天生,而是人为。这个人在无数年前登上山顶,削去了山顶棱角,盖了间木屋,种了颗柳树,养了池鱼,然后就在山顶上坐了万年。
万年的时光里,陪着他的还有一面古镜,一个圆盘,一本旧书。
古镜放在树上,圆盘搁在屋顶,都没有动过,只有旧书他时常翻看,万年如一。
但今天有些不同。
柳树无风自动,水池渐起波澜,此人略有所感,转头看去,那被放在树上万年未动的古镜,正嗡嗡响个不停。
他起身走去,拿起古镜的一刻,风止浪息,他对着古镜看了几眼,走到圆盘处拨弄了两下,脸上露出笑容。
接着他踱步来到山边,放眼看去,下方是一片青冥,上方是无边黑暗,而他所在之处却巧妙的拥有人间之色,这本是不可能出现的情景,却因为他而出现。
无中生有,改变规则。
忽然他抬头看了一眼,不屑道:“自寻死路。”
接着又向下看去,目光所及,是为东方。
“变数。”他如是说道。
片刻后又开口道:“妙极。”
话落转身在水池边坐下,一手垂钓,一手拿起旧书翻看,悠然乐哉。
………………….
在某处不可知之地,有一片奇特的海洋,海水七色斑斓,各色光源遨游其中,宛如梦幻。
有两团光源很特别,一个是白色,一个是黑色,它们静静立在海中,目光直视人间。
许久,黑色光源中传出低沉阴冷的声音:“时候到了。”
话落又补充道:“这是最后一次。”
白色光源中也传出声音,这声音与黑色截然相反,温和清朗,它说道:“如果也失败了呢?”
“那就是死!”
白色光源沉默片刻,开口:“有几成把握?”
“没有。”
在得到这个没有希望的答案后,白色光源却笑了。
“那就死吧。”
黑色光源没有回答,它化身一道黑光,决绝得像战场上最后一枝箭,从海洋冲向人间。
一瞬间,海中掀起惊天波浪,无数光源停了下来,一番嘈杂后,纷纷将目光望向上方,在那里有一团巨大的光源,胜过所有,耀眼夺目,仿若神明。
许久,巨大光源没有动静,海浪与其他光源渐渐平静,只有白色光源看着巨大光源外若隐若现的布片,低声道:“没有时间了。”
说罢,化作流光飞向人间。
………………………….
命运是个不讲理的家伙,它不分青红皂白的偏袒一些人,同时又促狭的对待另一些人,因为它的存在,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平等和公正,穷的人富不起来,富的人穷不下去,该饿死的也许会冻死,但肯定会死,该娶公主的可能娶了郡主,但没有相差太多,他们的人生可能会有偏差,但绝不会脱离,更不会相交,命运以这样的方式摆弄世界,乐此不疲。
但有些存在对命运的行为不认同,所以他们做了一些事。这些事造成的影响或者人物,一般被称作变数。
雍州祁山脚下的一座小村里,正发生着一件极平常的小事。猎户家即将迎来第一个孩子,男人在窗外焦急的等候,他心中担心着两件事,一个是妻子的生命,一个是孩子的性别。
妻子活着,他就可以再多生几个,如果是男孩,就可以传宗接代,他的想法和思维很实在,甚至有些冷酷,但这并不过分,因为这涉及到了一个生物最重要最基本的地方。
繁衍。
同时有另一件事发生在中州。艾夫人的第一胎已经确认过了,是个女孩,但这并没有减少府内上下所有人的热情,他们尽心尽力的忙碌着,为了夫人的顺产,为了孩子的平安。
同样是生孩子,艾光宗就没有猎户的担心,因为他们活的更久,生命力更强,完全不用担心夫人会因为生孩子而死去,在接下来的生命中,他们甚至可以生上它个八九十胎,没有任何压力。
他们所担心的,是如何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女孩的话,是选个小王爷呢?还是选个将门虎子?没考虑儒雅书生,不对胃口。艾光宗站在窗外,听着夫人有些凄厉的喊叫,却没有太过担心,他的心思已经飘到朝中能与他家门当户对的人家里去了。
中庭是皇城所在,金楼玉殿之内埋藏着数不清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皇家人心中想法,又与其他人是大不相同。
不过事情还没巧到皇城内也有人生育,毕竟皇帝只有一个,他的进度是远远比不了天下众生的。
他们担心的,他们思考的,是真正能影响人间的大事。
千年将至,天择之人历年从皇族选出,而这个人,也必定是下一任皇帝,这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下成为传统,皇宫内外天下苍生都在等待着这个消息,就算是将被替代的皇帝也不例外,他正满心渴望着退位之后爬上万界山朝圣,这是每任皇帝的必经之路,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要知道,只要能爬上万界山成功面神,这定将会是人间有史以来第四大重要事件。
因为自第二大重要事件之后,再没有谁见过天神。
天择之人有一个定律,必然是当代皇子中最出类拔萃,深得民心的那位,万年来毫无差错。所以在神谕还未下达之时,不论民间还是朝廷亦或者后宫,都认定了那个最出类拔萃深得民心的大皇子,因为此人实在无可挑剔。文韬武略,品性得行均为上乘,甚至被誉为三千年来第一人,就连一向谨严刻板的丞相都在私下断定,大皇子是天择的不二人选。
就算是从命运的方向看,大皇子也无疑正走在命运的既定道路上。
但偏偏那几个不认命的家伙要做的事,选在了今天。
小村庄里,随着婴儿嘹亮的啼哭,一道黑色的光划过天空,漆黑如夜。
中州艾府,艾光宗抱着女儿,脸上笑出了褶子,完全没有注意到渐渐没入女婴额头的白光。
皇城后院,十多个宫女太监捂着女人的嘴,架着她的身子,悬于房梁之上。
他们身后还有两个孩子,大的五岁,小的三岁。小的孩子看着自己的母亲流着泪水一声不吭任由那些面目可憎的人摆布,慌张的哭了起来,大的孩子瞬间捂住她的嘴,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母亲,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决堤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许久,女人停下了抖动的双腿,宫女太监抬着她的尸体慢慢离开,男孩松开了他的手,女孩开口了。
“哥哥,娘亲怎么了?”
“死了。”
“为什么娘亲会死啊!”三岁的小女孩还不懂这两个代表着多么深刻的意义,只是莫名的感到恐惧。
“因为那个傻女人,生下了你和我啊!”
这一刻,女孩看到了哥哥扭曲的脸上那再也忍不住的悲伤愤怒,还有丑陋到极点的涕泪横流。
艾府,艾光宗抱着女婴站在夫人床前,看着夫人刚刚生产后苍白虚弱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心中满是怜惜。
突然,女人惊讶的开口了。
“光宗,你看这孩子!”
“怎么了?!”
“这孩子的肤色,好白啊!”
确实,女婴的肤色很白,但不是苍白,是那种没有任何杂色,最纯粹的白。
“我看啊,这孩子就叫…真白吧。”
雍州的小村庄,婴儿啼哭后再没有声音。
“产婆!产婆!孩子怎么不出声了!”
众人乱成一团,没有人看的见,一团黑光正无比艰难的融入婴儿额头。
就在此时,村外来了个不速之客。
此人一身青衫,手提酒壶,腰佩长剑,大摇大摆进了村。黑光第一个发现,光源瞬间闪烁,紧接着就要脱离婴儿身体。青衫客并指虚出一剑,黑光暗淡消失在婴儿体内,与此同时,屋内所有人都渴望听到的哭声再次响起。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
青衫客来到窗前,看着婴儿砸吧砸吧嘴,轻轻叹道:“真黑!”
皇城内,万丈金光笼罩皇宫,天空之上,神谕凝字渐渐浮现。
没有任何人料到,天择会出现在那个还不是皇子的皇子身上。
后院,男孩癫狂嘶吼。
“娘!只差一刻,只差一刻啊!!”
随后他收起泪水,冷酷威严如同帝王。
“在我们身上犯下的债,你们要以血来偿!”
杀戮,蔓延皇城。
天择元年,大皇子被废边疆,后宫嫔妃被坑杀大半,太监宫女全部斩首,皇帝失去朝圣权利,发疯自刎而亡。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这些荒唐残忍的事情,因为神谕万年来第一次出现偏差,人们将其归于皇帝的无德不治,却都忘了他在位千年来的和平与边疆大胜,归于大皇子嫉妒不仁,却都忘了他浴血杀敌换来的边防无恙。
因为他们恐惧,因为他们害怕,所以他们尽力做到一切自认为可以让神灵平息怒火的事情,因为九洲,是属于神的世界。
但他们不知道,万年来所有的神谕,都不是天神发出来的。
那个男人坐在山顶,天下尽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