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嬷嬷私底下曾说,我的母妃,是个美人,却也是个祸水。
可我见到她,她明明很温柔啊。
桑木歌姑姑说,越是温柔的女人,跟蛇蝎就没什么两样了。这句话,后来真的一语成谶。
昭汉与北奴的那场大战,最后以北奴大败而结束。
我的母妃,给我与父皇编织了一场温柔的美梦之后,在一天夜里,偷走了北奴的军防图,并与昭汉帝联手,将我们北奴的大军,一举击破。
我的父皇也是在那天夜里,喝下了她的一杯酒,不醒人事三天。
三天后,北奴王朝早已变了天。
北奴的军队遭到突袭。阿都郎抱着我,一边撤退大军,一边保护我,不慎被昭汉的将军,一刀,削下了整条左臂。那天,我们被迫退守至楼玉关,我的母妃,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在另一个男子的怀里,对我们说:“阿都郎,带明渊和你们的皇上回北奴去,不要再来犯昭汉。”
那个男子,是昭汉的帝王。一身明黄色长袍,腰间的玉带,衬着他越发的猿背蜂腰。
他是我见过,跟父皇一样英勇而霸气的人。
他说,“阿都郎,回去告诉你们皇上,昭汉有诚意与北奴修百年之好,不要再妄动干戈。”
阿都郎紧紧抿着嘴唇,在边塞粗厉的风里,开口坚决地道:“明珠公主,也许昭汉与北奴可以结百年之好,可是,我,不能!”
阿都郎的话,被风吹散开来。
我躲在阿都郎的怀里,看到母妃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击垮一样,若不是昭汉帝扶着她,估计她会倒下去吧。
阿都郎说完这句话,调转马头,带着北奴的大军,回了北奴。
我不知道为什么,母妃不肯回北奴来,甚至不惜与我父皇兵刀相见。可是,我恨她,是她抛弃了我与父皇。
此后好多年,我再没有在父皇面前提过要找母妃,再也不会向小时候一样问他,为什么皇弟们有母妃我没有。
后来,我被封王到了大漠。
离开时,父皇没有来送我,他在我临行前的一天,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明渊,答应父皇,此生,一定要守住明月洲。
明月洲,是大漠一处绿洲。这里,是大漠的江南。
我在大漠,渐渐不再听闻母妃的消息。虽然大漠贫瘠,可是在这里,没有束缚,没有爱恨情仇。
大漠里,经常会有商队前往西域。有一回,我在大漠,遇到了两个从昭汉前往天竺的僧人。他们刚经历了一场风沙,食物水源尽失,他们不去寻丢失的食物和水,却在拼命地守住几本经书。
我派人给他们送了两匹骆驼和一些干粮,他们便来道谢。我饶有兴趣地问他们,赖以存活的东西都没有了,还守住几本破书何用?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僧人,虽然一路风尘,可一双眼睛,仿佛藏着耀耀的星辰。他看着我,双手合十道:“施主,人生于世,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么你呢,守住几本经书,是何所为,何所不为?
——老衲,是第三种:不得不为。
他接着道:“老衲是佛陀的信徒,生来,就是为了传达佛陀的大爱,教化众人。这是使命,不得不为。”
——若施主有一天,也有不得不为之事时,多半也是天命使然。
临别前,他又回头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渊,深不可测也。施主,不凡放下憎恨,多加原谅。
原谅。
可是,父皇与母妃,昭汉帝,阿都郎,兰世英,杨枫,元睿,贺兰山……
他们,要怎么彼此原谅。
我十三岁时,昭汉帝驾崩,中原昭汉陷入了一场腥风血雨的皇子夺嫡。父皇发兵昭汉,北奴趁机拿下昭汉十座城池。我母妃,只身一人,在两军对垒的战场,穿着火红的嫁纱,对着昭汉的方向,俯首三拜,转身走向了北奴的军队。
火红的嫁纱,将剑把弩弓的战场,染上了一丝绝然。
她一步一步从昭汉的军营,踉踉跄跄走到我父皇面前,她仰着头问:你不爱我,为何还要这般对我?
父皇说,明珠,孤说过,此生,决不放过你!
——那么,我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明珠,你知道的,我,不能!
她突然笑了,笑的眼泪跟着流了一脸。她用力看着父皇,一直就这么看着。然后骑马头也不回一路赶回了北奴边塞青城。
父皇带着三十万大军,一路跟随在她后面,回了北奴。
可我母妃,却锁了青城的城门,发誓,与我父皇生死不复相见。
我二十三岁,劳累了一生的父皇,积劳成疾,与世长辞。他留给我一幅画。
画上是一名女子,明眉皓齿,笑容绝艳;墨发如云,眼波流转。在冰天雪地里,抱着一只火狐,款款走来。
这个女子,不是我母妃。
可就是这幅画,纠缠了他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