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一然就这么一蹦一跳的回了班,突然又被陆博叫住:“亓一然!过来!”亓一然应声走到陆博身旁,陆博示意他蹲下,递给他一支烟道:“你刚刚一蹦一跳的动作有点眼熟啊?”
“班长多心了,情不自禁而已。”
陆博意味深长道:“哟哟哟,还情不自禁,少跟那帮女兵打交道,你才第一年!注意点儿!”
“是,班长,待会我就跟媳妇儿煲电话粥去!”
“嘿,你小子!可以的......刚刚听到什么高材生?我还没问过,你是什么学历?”
“报告班长,大学本科。”
“哪个学校的?”
“沪江理工大。”
“理工大?沪江理工大?一本?”
“是的班长。”
陆博一听这话,忙把桓詹俊叫过来,训他道:“以后可没你目中无人的机会了,这货学历可比你高!而且是正儿八经的本科生,跟你那个音乐特长生不是一个概念!”把桓詹俊说的羞愧,低着头苦笑。陆博又问起亓一然:“队长是不是在你站哨的时候找你聊天了?”
“报告,聊过几次。”
“就聊过几次?队长对你的评价可是很高啊!他说全乐队只有你一个人能什么话题都跟他聊进去,夸你是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呢!”
“言过其实了,刚巧都知道一点而已。”
“小伙子这么低调,可以的,我喜欢!哈哈!要保持低调啊!”
“是!谨记在心!”
三人一时无话,陆博就让他俩去玩了,出学习室时,迎面却见任仁人,看这阵势,是听了半天了。亓一然跟他问了声好,便去找电话簿,任仁人却呆呆的望着亓一然喃喃自语着“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像是魔怔了一般。
也难怪,在往常,班里一讨论什么话题几乎都是他做主导,俨然一个大彻大悟的智者,口若悬河起来眉飞色舞的样子好像世事洞明了一般,好几次亓一然都想反驳他那些蹩脚的所谓哲理,又每每欲言又止。他也曾告诫过亓一然,队长爱找站夜哨的男兵闲聊,叫他小心堤防队长设套,别走漏了私下里的秘密,其实呢,他自己巴不得能跟队长彻夜长谈,可他的所谓高谈阔论却每每都似乎得不到队长的认可。这一个“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评价说是他梦寐以求不为过,奈何一年多了也匹配不上。世事总如此,彼之有心栽花而不开,此之无心插柳却成荫。人又似乎都天生自带求胜欲,除非你能永远平平无为,不要有什么崭露,否则就别想独善其身,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些都是后话。
两性关系中,一个人平素里占主导,另一个附和,而在原则性问题上时,附和者又必须能强势的反过来主导节奏,不使这层关系节外生枝,两人就能平稳的走更远。亓一然和李潇逸就是这样的一对,分分合合了几次之后,两人断断续续在接近三年的相处中也找到了这种平衡。平素里亓一然总会很霸道又任性,有时甚至是蛮不讲理,李潇逸总会温柔的迁就他,由着他发火、放肆,也只是包容,可是越界的事情,亓一然是不做的,是真的不敢做,倒不是惧怕她火山喷发,怕的是以泪洗面。亓一然深知,他这辈子可能都再也找不到李潇逸这样珍惜他这具行尸走肉的人了,可是他也深知,她不是能给自己心跳的人,他们的关系,始于颜值,忠于习惯,习惯了这个人,习惯到了依赖,依赖到了认命。
汇演结束后,亓一然终于得了空,就有一大堆情话要对李潇逸讲,这次他拿起电话,破天荒的先给李潇逸打了过去,对方却迟迟无人接听,连着三个过去都没人接,就又不耐烦起来。愤愤的挂了电话后,也不敢离开,只气冲冲的守在那台电话旁,果然,等了一分多钟,电话就响了起来:“喂,您好,这里是军乐队,请问您找谁?”
“我找亓一然。”
“我就是,请问您哪位?”
李潇逸早憋不住笑了,嗔他道:“哈恩,你又欺负我......”
“说清楚李潇逸,谁欺负谁的这次?我有没有给你规定过,每周六下午开始到周日晚饭之前,时刻注意我的来电?大周末,我连亲爹的电话都没打先给你打过去,你倒好!去了三个都不接!玩儿呢?”
“我刚刚去洗漱了,没带手机,这不是一听室友讲有你的来电就赶紧给你回过来了么......”
“强词夺理!洗漱的时候手机就不用随身带着了?合着我要是哪天上战场遇到生命危险了,临死之前给你打电话,你一个洗漱我们就不用说永别了呗?”
“你又说这种话......不许再有这种想法!我错了......”
“认错态度不端正,驳回!”
“好了亲爱的,别总凶我了,对了,我前两天跟她们逛商场的时候看到一款婚纱,好好看,我还拍了照了。咱们结婚的时候我就穿那一套好不好?”
“谁说要跟你结婚了?臭不要脸的!家长都没见过,老人家们同不同意还两说呢!”
“我不管,我爸妈要是不同意,我就把户口本偷出来跟你去登记!”
“那我爸要是不同意呢?”
“不可能!我这么乖的儿媳妇,咱爸没理由不同意的!他要是不同意,我就绑架你!先把婚结了再放你回家!”
“停停停!过分了啊!你这属于违法了!是逼婚!”
“我不管!九块钱的手续费我老早就准备好了!你跑不掉的!”
“可是我没房没车没存款,拿啥娶你啊?现在彩礼都这么贵的!”
“哪儿贵了!我们这边的彩礼给两百块钱就成!习俗就是这样的!你要是连两百块都没有,我可以先借给你,先把我娶进门再说!”
“傻样儿......我怎么就把你调教的这么傻了吧唧的了......你是女生,你要矜持知道么?”
“我知道,就是要先假装婉拒你一下。”
“不是一下,是三下,你要一辞,再辞,三辞,然后才能答应我,不然都没有一点仪式感,你以后肯定要拿这个说事的!”
“那万一我还没到三辞呢,你就没耐心了咋办?”
“怎么可能,再者说了,你不还有个杀手锏么?”
“什么杀手锏?”
“逼婚啊......”
亓一然和李潇逸的电话粥有时候一煲就是两三个小时,聊得说的虽然都是些七零八落的琐事,却似乎永远说不完一样,每当话题又变得干瘪时,李潇逸就会再把婚礼畅想一下,把她那套逼婚的说辞再重复一遍,俩人你来我往的像是在反复讲一段相声,总也听不腻的相声。日子久了,竟成了乐队里的一段佳话,桓詹俊就老说,也不知他亓一然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骗到这么个好女人。
陆博是个喜爱抢风头的人,整个乐队的老兵里,除了王排,就属他和三班长资历最老,部队嘛,看资历,乐队也一样,所以陆博就具备了得天独厚的优势,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优势。他和三班长黄亮也是新兵连刚下连就到乐队了的,两人都是二期第七年士官,六年多的时间,用陆博自己的话说,乐队哪根草长了几片叶子,叶子往哪儿伸他都一清二楚,更别说乐队这几个人了,老的新的,但凡跟他接触过的都被他嘲讽过,似乎整个乐队就没有一个有资格跟他做对手的人一样,打篮球如此,吹号如此,万般皆如此。这不,自从知道了自己带的兵里有个“传说中的高材生”,陆博在人生高度上就似乎又提升了一个层次,有事没事就喜欢叫一声“沪江理工的亓一然”,人越多,叫唤的越大声,生怕乐队还有人不知道一样。可他光是叫唤也就罢了,偏偏老喜欢加上“你还沪江理工的高材生呢,我严重怀疑你是怎么考上的”之类的话语。原本平日里他数落到亓一然一句两句,亓一然是不介意的,这么些日子下来,大概也摸清了这班长的秉性,总归只当他是路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再不满也最多微微一笑,想着安安稳稳过完两年也就罢了。可是自从那陆博喜欢带着亓一然的母校一起数落时,亓一然就产生了抵触心理,再不似以往笑而不语,只面无表情的记录下陆博数落他的不足,然后迅速提升和改正,不管是平常内务叠被子,还是吹号训练,都比以往更加用心和专注,不几日,竟让那陆博找不到数落的借口了,突然叫唤亓一然,想要开口,却发现无从说起,在微妙的气氛里尴尬的笑笑,又摆摆手说没事,几次三番后,也终于觉察出了什么异样,轻声笑说:“你小子,可以的”。亓一然也仍旧面无表情,但是“理工男”、“高材生”的标签还是就此漾开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亓一然这几日的努力有了明显成效,已经可以完整吹出《欢迎进行曲》、《欢送进行曲》两首基本曲目,课间的时候,松平也会特意提醒他休息休息了。因为同属于小号声部,赵嘉怡总会趁课间休息的时候,以同是新成员的身份找亓一然讨论乐谱,亓一然本身又不是很懂,便总推说叫她去和松平他们讨论,如是几次,赵嘉怡也就不再来吃闭门羹了。她起先是在松平和陆博两人中间周旋,似乎很享受被照顾的乐趣,可在渐渐的也发现了两人之间的较劲后,就不再主动了,反倒跟一班副有了更多话语,将那二人搁置一旁。与赵嘉怡不同,毛晓萍的“袭击”是亓一然躲都躲不掉的,漫说陆博和松平,就是王排在场,毛晓萍都毫无顾忌,但凡见到亓一然坐着发呆,便一蹦一跳的过来打他一下,跟他闲聊。每次都是从红楼梦聊起。慢慢的,亓一然也习惯了,习惯到形成了一种默契,每到课间休息,只要他坐在原处发呆,一听到有蹦蹦跳跳的动静,或者毛晓萍的声音,就会帮她拖一个椅子,也不用看她,她自己会知道坐。王排和陆博他们一开始也只是笑笑,任仁人有时候也会跑来,可在他们尝试了好几次要插话却发现无从介入后,“你一个理科生怎么会对红楼梦这种东西这么熟悉”的嘀咕声便多了起来,亓一然也只能尴尬的笑笑。
这天,王排、陆博、松平、任仁人,还有其他几个被吸引过来的人,都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毛晓萍和亓一然高谈阔论时,任仁人终于忍不住插嘴道:“亓一然,我真的,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成绩这么好的理科生,却成天抱着《红楼梦》看的人。”
亓一然淡淡一笑道:“很奇怪吗?我认识好多个像我这样的人。你会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吗?”亓一然说罢轻轻踢了踢毛晓萍的小脚,毛晓萍微笑着摇了摇头。
王排也似乎终于找到了插嘴的话题,忙着问道:“听说成绩特别好的理科男,一般都是智商很高,情商很低,找不到女朋友的,亓一然你是不是也这样的?”
亓一然冷冷的笑了笑:“情商低不低我不知道,反正从初中开始我就没缺过女朋友。”
王排惊讶道:“初中?吹呢吧?我初中毕业都还没开窍呢!”
松平抢话道:“拉倒吧王排,我们然哥的女朋友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人呢!不信你抽空听听他们小两口打电话去,简直是一对小活宝!”松平一句话惹得毛晓萍不由得轻轻把头埋了下去,陆博看在眼里,赶紧追问道:“亓一然,快给大家讲讲,你是怎么追到你女朋友的?”
亓一然瞥了瞥仍在低着头的毛晓萍,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便狡黠一笑道:“我跟我女人没有谁追谁这种过程,完全是我个人魅力罢了,不足挂齿......”逗得毛晓萍扑哧一笑。
恰巧值班员吹哨操课,这个话题就搪塞了过去,亓一然也松了口气,默默在心底感慨一声,好人还真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