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文艺汇演算是彻底过去了,大家都心照不宣一般,再也无人提及。对亓一然而言,全军文艺汇演带给他最大的影响,就是把整个乐队所有人都认识了一遍,就像以往一样,是凡跟他有过接触的,都跟他建立起了不深不浅的交情,他似乎天生就有这种能力,这种自来熟的能力。也像以往一样,跟所有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乐队的作息和日常活动很快就步入了正轨,可是正当亓一然刚刚可以吹全《欢迎进行曲》时,排长略端详了他一番,竟说他可能适合吹小号,一句话便把他打发到小号组找班长去了。班长全名叫陆博,是小号声部的声部长,乐队现存的所有小号手中,属他的水平最高,是唯一一个能把《骑兵进行曲》从头到尾吹下来的人,所以他对待其他小号手总是趾高气昂不屑一顾,仿佛整个小号组除了他就没有一个像样的人了一样,以是当亓一然被分配到小号声部的时候,陆博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大手一扬招呼松平道:“班副你带,能吹出高音‘la’了再来找我。”
松平应声便带着亓一然去取了一把号,那把号是银色的,整个乐器室唯一的一把银色小号,很好认。部队有句话叫“装备是战士的第二生命”,对乐队的人而言,自己的乐器便是第二生命了。松平很耐心详细的跟亓一然讲解小号的各个部件,拆装以及擦拭时的注意点,而后又很耐心的告知他小号的指法。管乐乐器是一通百通的,学会了吹中音号的号嘴,小号的号嘴自然也会吹了。一个上午三节课,一直在爬音阶,不停的往上冲。小号对气息的要求很高,对初学者而言,便很难像其他声部一样优雅,音调也比其他乐器普遍要高,且音量很难低下来,亓一然又不敢偷懒,一遍遍的冲高音,吹到后来,竟吸引来越多越多的围观者,对他歇斯底里的面部表情打趣,亓一然也不管,自顾自的练习。
上午合奏的时候,亓一然仍是只能坐在一旁做观众,桓詹俊和于嘉熙他们却都多多少少已经可以参与到《欢迎进行曲》的部分合奏中去了。
到了下午操课时分,亓一然仍是一个人兀自冲高音,不停的往上爬,当他第一次吹出高音“fa”时,身旁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道:“厉害啊!这么快就能吹出高音‘fa’了!”
亓一然转头看去,不是别人,又是赵嘉怡。她这一咋呼不要紧,把松平也吸引了过来:“能吹出‘fa’了?快快,再来一遍,记住这个感觉!”
亓一然应声又吹了一遍,虽然只能吹出一声,赵嘉怡却在一旁不停的夸赞,把松平都觉得脸上有光了一般,止不住的笑。松平叫亓一然先休息一下嘴唇,用大脑记录下刚刚吹号的感觉,自己则趁机和赵嘉怡攀谈道:“小号就这样,指法不难,难在高音,这小子一上午没白练,这么快就有进展了。”把赵嘉怡**的一时技痒,也把手中的小号一抬,冲起高音来,亓一然这才惊讶的发现,赵嘉怡竟也转到小号声部来了。
陆博看这边热闹,便过来厉声道:“嘉怡,你跟他俩掺和到一块干什么,过来博哥教你,让松平好好教新兵。班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知道么?”
松平应声不语,眼中满是忿忿,赵嘉怡则应声随陆博到了老兵部。
小号组原本一共四个人,陆博、松平、一班副和亓一然,都是男兵。赵嘉怡下午这一过来,就有了五个人,松平在新兵部教亓一然,其他三个则在老兵部。
下午合奏的时候,王排陡然来了兴致,要亲自做指挥,赵嘉怡便得了空,可她并没有去自己原来的声部,而是跟随小号组一起合练。这次合奏的时候,亓一然就显得突兀很多,纵观整个军乐队,只有他一个人一点都不能跟着合练的了。
果不其然,带回之后,陆博特地把亓一然数落了一通,说连刚接触小号两节课的人都比他的天赋高。亓一然虽然深觉得这班长不可理喻,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淡淡的笑了笑,心中窃笑他:“呵,男人!”
晚饭后回班里,亓一然安静的捧着书坐在床边,刚翻开来不多时,陆博就进班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三班的两个二年兵,都刚陪首长打完球,身上湿哒哒的满是汗水,三人进班后直奔学习室。亓一然拍了拍桓詹俊,给他使了个眼色,桓詹俊会意,赶忙跑到学习室问陆博:“博哥,饭给你留着了,洗漱用具也给你放好了,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桓詹俊和亓一然私下里聊天时曾告知亓一然自己想要留队的愿望,所以亓一然总是很及时的提醒他什么时候该有眼力劲儿,什么时候该干活,在乐队而言,想要好好表现,无非就是保障好班长日常起居的那些零零碎碎。
学习室传来陆博的声音:“倒掉倒掉,我们叫罗姐了,待会吃外卖。”
桓詹俊应声出来,轻轻拍了拍亓一然道:“一然,走,带你潇洒去。”
亓一然会意,知道他是又有了什么心事,往常若是喊他去抽烟,便只说是去抽烟,若是说带他去潇洒,便是又有了什么话想找他絮叨了。二班就他们两个新兵,桓詹俊有心事也只会找亓一然絮叨。
二人来到食堂,桓詹俊把留给陆博的饭取出来,便带着亓一然来到炊事班后面,刚把烟点燃,桓詹俊就长叹一声:“好压抑啊,不觉得么亓一然?”
亓一然不解其意,茫然道:“怎么了这是?失恋了?”
桓詹俊苦笑道:“别闹,在乐队失恋,你这是坑我呢?”
“这里就咱俩人,你还有什么憋着不能说的。”
“不是我,可是我就是觉得压抑。一个女人,搞得博哥和平哥明里暗里的较劲,说是什么三禁忌,结果只是针对咱们新兵的政策。”
亓一然轻笑一声:“怎么?你也想重在参与?”
“你可别挖苦我了,我哪有那资格,我啊,就想老老实实的表现两年,再老老实实的留队,别的啊,跟我无关。”
“那不就是了?管好咱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那些破事,让他们自己捋去,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明。”
桓詹俊意味深长的笑道:“但是谁又能置身事外呢?是吧?”
“有一点你可以确定,我不会是你的竞争对手,退伍后我跟你弟妹的婚礼,记得请假也得过来参加啊!”
“你这又扯哪儿去了!不过你的婚礼,我一定到场!记得给我留个伴郎的位置!”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回了班里,亓一然照旧捧起书翻阅,任仁人好奇着凑过来问:“这是什么书啊?”
“《人间存一角》,汪曾祺的。”
“讲的是啥?”
“收录了一些汪曾祺先生的小说。”
“哪儿来的?”
“跟二楼借的。”
“什么是跟二楼借的呀?”循声望去,却是陆博洗完澡刚踏进门。
亓一然赶忙起身回道:“报告班长,一本书而已。”
“拿来我看看是什么书?”
亓一然把书递给他,陆博随手翻了翻,便轻声说道:“以后想看什么书,告诉班长,班长叫外出的男兵帮你带,班长给钱。这本书,还回去,以后不要随便去二楼借跟乐谱无关的书,知道了么?”陆博把书递给亓一然,转头又对班里其他人补充道:“你们也都是啊!不要跟二楼女兵有什么多余的接触,尤其是你,班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亓一然接过书,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松平,又看了看煞有介事的陆博,深觉滑稽,可也没办法,只得乖乖的到二楼打报告,把毛晓萍叫了出来,依依不舍的双手将书奉上道:“感激你一番好心了。”
毛晓萍满脸诧异道:“这么快就看完了?”
亓一然苦笑道:“奈何我无福消受啊。”
毛晓萍更疑惑了:“几个意思?”
“人在江湖,男女有别啊,可笑,可笑。”说罢讪讪的转身下楼,又被毛晓萍一把抓住追问道:“说明白点。”
亓一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已。不管它,反正不是我们的战争。”
毛晓萍轻轻松开他,若有所思的也回去了。
亓一然回了班里,发现气氛有些异样,松平咬牙切齿着明显是有情绪,几个老兵也都闷闷的不做声,桓詹俊更是正襟危坐,没有一点儿平素里活跃的样子,亓一然进门也只好学着桓詹俊端坐着,就听陆博训话道:“我没说错吧?弄个全军文艺汇演,你们一个个都快忘了自己的性别了吧?尤其是你,班副,跟赵嘉怡搭个档还得专门喷过香水才去排练,怎么着?嫌自己有味儿还是嫌她有味儿?汇演也过去了,都赶紧把心思收起来,别到时候狐狸没抓到还惹得一身骚,都听到了吧?”
合着,又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周末,二班有个外出名额,亓一然见松平早早的就准备好了便装,就缠着班副让他帮自己带几本书。他知道松平做事总丢三落四,前前后后叮嘱了好几遍,把松平都吵得不耐烦了:“知道了知道了,一本《红楼梦》,一本梁实秋散文集,一本余华的《活着》,对不对?”
“是的是的,班副,其他两本可能不好找,但是《红楼梦》,只要你能找到书店,一定可以找得到的,至少带回一本来,感激不尽,感激不尽......”亓一然说罢双手抱拳长长的作了个揖。
虽是如此叮嘱,亓一然仍然放心不下,特地等在大厅,待乐队外出人员出门之前又交代了松平一遍,痴傻的模样连站队值的张雅楠都忍不住嗔笑他:“正常点儿高材生,跟个傻子似的。”
松平也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做出了坚定的承诺,亓一然才放了他去。想想中午就有新书看了,亓一然按耐不住喜悦之情,开心的跟张雅楠打了声招呼:“楠哥好!”又把张雅楠逗得笑他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