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客官，昨儿个讲到武威王力排众议，坚持出兵且一举剿灭北野荒漠大汗葛巴斯部落的英勇事迹，自此荒漠异族分裂为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部落，经过数十年的分分合合，方才形成如今最大的五个部落。”
“不过，葛巴斯继任部落首领时，整个北野荒漠经过多年虚耗，已是外强中干，再加上支柱国师的阵亡，是以在武威王的神威之下，没撑多久就支离破碎了。今儿个老纪我就给大伙儿讲讲为什么当初北野荒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不堪那。”
“好！”人群中一阵叫好声，看客们的情绪都被这说书的老纪三言两语就调动起来了。
“话说当年北野荒漠也是盛极一时，鼎盛时期也没少进犯过咱们南朝，边疆百姓可是深受其苦，幸得两百多年前武神王时期新晋大将龙战天坐镇边防，一杆铁枪拒敌于外，自此北野荒漠再无寸土可进。”
“武威王之父乃武狂王，这个，诸位当是知道的。《南朝通史》中有记载，当初神王驾崩，武帝王继位，帝王之弟也就是后来的狂王被封为八郡之王。史书记载，若干年后，武帝王自知血统不正，禅位于狂王，这样，狂王才登基称帝。”
“这大伙儿都知道，你扯这些有什么意思？”人群中有人开始起哄。
“讲点儿精彩的”
“今天你行不行啊，老纪。”
老纪不愠不闹，嘿嘿一笑：“这你们就不懂了，正史记载，不可尽信，老纪我专攻野史。”
“啥？你也不怕杀头？”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人群中有人隐隐担忧起来，不过仍然有不少胆大的笑道：“那你说说，正史哪儿不对了？来来来，讲得精彩，大伙儿今天请你吃个够。”
老纪也不上当，缓缓道：“这其中有何不当，我也不便明说，老纪我也不会上你们的当，嘿嘿。不过狂王登基后，武帝在民间有一后人，并未步入皇族仕途，而是行侠于世，仗剑江湖，其名风情天，也就是后来将北野荒漠国师方仁杰斩于剑下的第二十四代‘剑圣’，自号‘忘情’，人称‘忘情剑圣’。”
“净瞎扯，忘情剑圣是北野荒漠雪族公主之后，怎的变成帝王在民间的私生子了？”一位大胡子壮汉嚷嚷起来。
“这位胡子兄，那你倒说说，剑圣风情天即便是雪族之后，他父亲又是谁？”老纪反问道。
“这…这…”大胡子一迟疑：“那你也不能瞎扯，指不定就是雪族的什么王公贵族，只不过史书没有记载而已。”
“以其如此身份都不做记载，是否大有可疑？”老纪提出疑问，也不待他回答，继续说道：“老纪我的说法呢，也是道听途说而来，各种版本都有，只不过这一份说法是我比较信得过的。大伙儿听听则罢，权当消遣，也当不得真。”
“嗨！”人群中传来哂笑声，还有人埋怨大胡子：“大胡子你不懂就别打岔，你讲得利索你就上去，讲不来就听着，老纪你，快，接着讲。”
大胡子涨红了脸，想反驳又找不到好的说辞，只好作罢。
“这忘情剑圣自小跟随母亲流亡南朝民间，躲避仇家追杀，其母性情也刚毅，宁死不回故乡求援，最后红颜香消，撒手撇下年幼的儿子。幸得风情天结识两位同样流浪在外的少年，此三人福祸相依，患难与共，随后结为异姓兄弟，同进同退，最后二位兄长为救风情天而献出性命，这份情谊也着实令人敬佩。南市戏台三天前还演过这一出，叫‘祭英魂，义薄云天’，有兴趣的听客赶上趟儿的话可以去看看，就是不知道戏班子何时再演这一出了。”
“哎，扯远了。回说这风情天，也算屡逢奇遇，不仅有结义兄弟相帮，江湖中也结交不少豪侠之士。如当年的二十三代天机剑圣，血饮盟盟主，以及连云寨等一干豪侠人士，加上他自身天资聪颖悟性奇高，终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天地。”
“再说那北野荒漠国师，人称魔尊的方仁杰，此人身世也甚为可怜，虽出身南朝富庶家庭，一生也颇为坎坷。”
“呸，通敌卖国的贼子而已。”一位瘦高个儿带头发表评价，引得围观人群一阵共鸣之声。“就是，就是，居然跑去异族当官，还反攻南朝故土，简直猪狗不如。”
“如此说来，风情天也是荒漠异族之后，反攻荒漠故土，岂非也是猪狗不如？”人群中突然一道年轻的男声传来，众人回首望去，乃是一名华服少年。
这华服少年约莫也不过十七八岁左右，眉宇间遮掩不住的英气，为他俊朗的外表更添几分魅力，衣着体面，像是有钱的公子哥。但却又没有一般纨绔子弟的轻浮，眼神里平添了几分狡黠及聪慧。
剑圣风情天乃两百年前传说中的人物，武林中人人推崇的侠义典范，当年将异族国师斩杀的事迹也颇为令人津津乐道，如今居然有人敢当众诋毁他，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只见那大胡子怒骂道：“小兔崽子，你说什么，还不赶紧道歉？”
华服少年一愣：“道歉，道什么歉？向谁道歉？我又何错之有？”
“你！”大胡子指着他：“异族凶残无道，肆意欺凌我南朝百姓。忘情剑圣不偏不倚，立于正道，此乃大义灭亲，由此心胸，才使我们由衷敬佩，与那方仁杰狗贼有何可比？”
“此言差矣。第一句就错了，既然异族凶残无道，风情天流淌异族之血，为何风情天又立于正道？”
“这…”大胡子一愕然，随即一把揪住华服少年衣领：“说，你这般诋毁忘情剑圣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异族的人？”
华服少年吓了一跳，见大胡子努力，赶紧表态：“不不不，老兄息怒，我是地地道道的南朝人士，你听我口音也能听出来。”
“那你为什么老维护方仁杰。”周围群众也纷纷加入争吵，华服少年如小鸡般被大汉拎着，垂头丧气地看似十分可怜。
“我，我也就是听你说的前后不搭，随口搭句话而已，没其他意思。”华服少年显得十分委屈。
大胡子毕竟看他衣衫鲜亮，想着或许是大户人家公子哥，读书读傻了，一时胡言乱语。自己也不敢动手，怕是得罪不起。看他这么服软，也就放开手，哼一声到：“书读得多，就是呆板。”
“是是是”华服少年不紧不慢地边整衣衫边点头附和。
老纪看众人情绪渐渐缓和下来，继续说下去。
“那魔尊方仁杰也算是个奇人，青年时家逢变故，在南朝受尽权贵欺凌，其后虽娶得美人归，但一直命途多舛，最后还不得不拜入与其有杀父之仇的拜火教门下学习《魔典》奇功。因其妻与风情天乃青梅竹马，方仁杰一直认为二人藕断丝连，因此对风情天始终心怀恨意。也可能是这股恨意导致他踏入魔道，越走越远。”
“风情天也自觉心中有愧，怎奈那魔尊处处相逼，最后竟随荒漠大军进犯我南朝疆土。风情天本已有意退隐江湖，无心于国土争端，但此次荒漠征伐，来势汹汹，稍有不慎，南朝疆土顷刻不保。此次战争中，随武狂王大军一起迎敌的忘情剑圣本已对魔尊十分克制忍让，然而乱军之中焉有完地，青梅竹马的挚爱美人被魔尊错手打死，这才激起剑圣杀意。那魔尊本已修炼至《魔典》顶层功力，普天之下难有敌手，但失手错杀爱妻，心神大震，悔恨之下已有求死之心，毙于剑圣剑下说起来也怨不得别人。”
“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华服少年叹了口气。
“哼，我看就是红颜祸水，要不是为了她争风吃醋，那方仁杰不与荒漠一同进犯，我们南朝当年也不会大伤元气，损折多少英雄豪杰。否则的话，武狂王在位时即可一统神州大地了。”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忿忿道。
华服少年“咦”了一声：“这位仁兄，此言谬以。旁人皆道红颜祸水，你看样子也读过几年书，怎也如此不明事理。所谓红颜祸水，只是世俗之人推卸君王责任之谬论。史官不辨是非，强行替君王辩白，将君王之庸强加于美人之身，但美人何辜？若生得一副漂亮皮囊就有罪在身的话，我也算是罪不可赦了。”
众人听他前半句还觉有点道理，听得他最后一句嬉笑着自吹自擂，全都哄然大笑起来。
那书生本听他驳斥，也显愠恼，听到最后，哼一声冷笑，也不想搭理他。
老纪一听华服少年所言，与自己想法不谋而合，很是欣赏，笑道：“年轻人，你很有想法，跟老纪我想的一样，呵呵。见你有点眼生，你不是南华城里人吧？第一次来听我说书？敢问所学何道，又师承何处？”
华服少年抱拳道：“我呢，确实不是本地人，游玩至此，昨儿就来听过老哥你说书，觉得老哥你讲的南朝奇闻轶事倒也十分有趣，所以今天再来聆听。至于师承嘛，那就惭愧了。也不是什么大家子弟，自小爱好翻看些杂闻野史，孔孟之道也只是看了个皮毛，所学都粗浅得很，实在提不上台面。”
老纪哈哈笑道：“没关系，没关系。老弟你喜欢听我说书，尽管来听便是。上个月我讲的是前朝轶事，无所顾忌更是有趣得很，本月所讲都是本朝一些民间故事，也还算可圈可点。不是我自吹，这周遭三郡，说书能跟我一较高下的还当真没有，谁不知道南华老纪的名头啊，哈哈哈哈。”
周围人群也跟着哄笑起来，气氛更显热闹，不少人打诨道：“得了吧老纪，你嘴皮子那么厉害，怎么就说不来个媳妇儿。”
“媳妇儿碍事，要是有媳妇儿，我白天哪还有精力给你们讲古论今？”
“哈哈哈哈”众人笑的更欢了。
一阵打趣嬉笑声中，约莫热闹了半柱香的时间，老纪敲了敲身前桌台上的小盆，只听见丁玲当啷清脆的响声中，不少人丢进去些个铜钱，华服少年也摸出五枚铜板扔了进去。老纪估算了下大致的收入，显得比较满意，喝了口茶，惊堂木一拍，人群立时安静了下去。
“好，言归正传，书接上文。南朝武林那一役虽说折损不少好手，但北野荒漠更是元气大伤，部族首领葛巴斯那一役之后便重伤在身，一病不起。其后武威王继位，经过数年休养生息，趁异族尚未复原，一举攻入，这才将荒漠之主葛巴斯斩下，那也是南朝自武家皇族开朝以来，离统一神州大地最为接近的一次。”
“那为什么当时威王不能一统神州大地？”
显然料到围观人群会有此一问，老纪先卖着关子笑了笑，打开折扇轻摇两下：“别急，听我说来。”
“当年按说皇族大军已经直插北野荒漠咽喉，攻入炎阳都城，葛巴斯被武威王毙于掌下，但其后不过一天，我皇族大军就匆匆撤退，班师回朝，底下军官士卒尽皆不知原因，史官对此中缘由鲜有记载，就连野史秘闻对此事也语焉不详。我多番打听，甚至年轻时还去过北野荒漠各部族游历，三分古史，加上我七分推理，方能还原此事大致样貌。”
“哟，老纪，你还去过北野荒漠啊？”
“异族人看见你了还不得直接宰喽？”
“怎么样，异族的妞儿美不美？”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显然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老纪一看，急了：“诶，你们还别不信，我还真就去过，异族人跟我们长的一般无二，同为神州大地子民，脸上还能长出花儿来？”
在众人一片哄笑声中，老纪继续说道：“也就我们内陆城区的人比较排外，加上皇族对异族的军事战略，才令人以为异族人生性嗜杀好战，其实很多异族人还是温厚淳朴，我一个说书先生去了能惹出什么乱子？又不像刺探军情的细作，还是没引起多少麻烦的。”
“大军进伐须得走正阳关上黍阳谷，再从塔干达大漠直达荒漠城区，此乃最为便捷之道，行军最快也得花上一月有余，这条道上风沙漫天，且塔干达大漠中有最为凶险的四象气候，所以每次发兵前必先占卜问著选定吉日。”
“而若要绕开险地，倒也有不少途径，只是这些路径要么异常偏远，劳时费力，要么就是通行人数有限，大军难以迅速通过，达不到兵贵神速之效。所以一般商旅，为求平安，都会避开塔干达大漠地带，寻求其他安全路径到达荒漠城区。边关不少居民其实与荒漠人民已有通商往来，足以见得异族人也非传言的凶狠霸道、蛮不讲理。”
众人听闻，尽皆露出疑惑神色，面面相觑，一时半会还真难以转变思想，接受这个新鲜说法。
“说的也是！”华服少年点点头：“周夫子有云：人性天择，不可妄定。既然异族人与我们都是双手双脚，别无二样，那必定也是有好有坏，不可一概而论。”
“嗯”老纪微笑地点点头：“旁的不提，书回正文。”
“自荒漠最后一任天首领葛巴斯阵亡后，荒漠各大部族为争天首领之位互相攻伐，持续三十余年，最后形成最有实力的虎、狼、熊、鹰、豹五大部族，五大部族我去过其三，其他小部族也去过不少，这才拼接起部分原貌。其时武威王炎阳城大胜之后匆匆撤兵，并未长驱直入一举剿灭其他部族，是因为北野荒漠背后仍有一群高人支撑，而这些高人，恐怕超越了有史记载的所有强者。”
“啥，有这么神？”众人看老纪越说越邪乎，对他所说的话半信半疑。
华服少年也将信将疑，接道：“史书记载‘……威王始入城，遇邪火临天，风雷大作，以为不详，即令班师回朝。不过月余，将校病逝者数以百计。威王登坛祈天，七日有余，方抑邪气。自此南朝休养生息，再不提伐异之事。……’”
华服少年对这一段朗朗上口，显然也熟知这部分史料。
老纪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的确，这位小兄弟所言不虚，确为《南朝通史》中记载，与北野荒漠的《五族本纪》以及其他各族史册资料所记载也极为相似，都说威王伐异之战杀气太盛，死伤者数以万计，导致天庭震怒，降下惩罚，又有说是触怒荒漠巫神，施下咒术，其后随行将领莫名病逝者不在少数，不过老纪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所以当年游历各处，总算找的一些蛛丝马迹。诸位且听我道来。”
“且说武威王大军攻城，天首领葛巴斯负伤亲率部将出城迎战，鏖战一月有余，双方各有死伤，最后异族之主不敌威王皇极真武，遭毙于掌下。威王遂领兵入城，虽未下令屠城，但各将领对部下校尉略有抢掠者也并未严加管束，一时间城内也是一片恐慌，哀声连天。最后真正进得百兽殿的只有武威王率领的三大将领，十余名偏将以及两名亲信内监。只是与预计的不同，威王在百兽殿内看见的，并非官员眷属，而是四名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连脸部也遮挡十分严密，每人仅露出锐利双瞳，无人得见他们真容，只知道，他们举手投足间均有呼风唤雨之能。他们所使的赫然正是《轩辕帝经》四象诀奇功，每人各使一象，轻易唤出离天之火破顶而出，直入云霄，同时殿内风雷交杂，冰雪漫天，这就是史记中所述的邪火临天，风雷大作之象。”
“武威王曾与忘情剑圣相交匪浅，见识过其风神诀的顶峰功力，因此一眼便识出这四人绝非等闲之辈，但其余将领护主有责，已片刻间攻向那四人，只是数招之间已死伤惨重。武威王也为当世一等一的高手，皇极真武在他们手底也异常吃力，不到百合即落败，只是四人并未对其下杀手，威王这才匆匆收兵回朝。然后在回朝穿越塔干达大漠时，还有一怪异景象。当时塔干达大漠尚算正常，虽然条件仍旧炎热恶劣，却并不如现在般有四象气候，然而威王大军回来时，却发现大漠中有一大片区域，烈焰灼天，冰雹倾泻，风雷呼啸，宛如四大象相互角力斗法，与来时已大不相同。四象天候奇景初现，无人研究过穿行之法，因此回朝途中免不得绕了不少路程，经历了意料之外的恶劣环境，大军又有不少损折。其后受伤将领回到朝中，体内潜藏的四象诀内力陆续爆发，因此接二连三的也撒手人寰，可怜各位将领一代忠魂，未能战死沙场，却横尸朝中。”
说道这里，老纪摇头叹气，似是十分惋惜，端起茶碗，又咕嘟喝了一大口，着实是又渴又累。
众人听得目定口呆，均觉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却又觉得精彩十分，意犹未尽。
终于还是大胡子扯开嗓子嚷道：“喂喂，老纪，你说这些有什么凭据？莫不是你瞎扯一通吧？”
老纪嘿嘿笑道：“咱们说书的讲古论今，半分真来半分假，不可全托一片心。觉得可信者，自然会信，觉得不可信的，当作我老纪个人编造的故事，博大伙一乐，也就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是真是假又何必那么计较。”
“说的是，说的是。”围观人群这才捧场的喝彩起来。
“好，老纪，有你的。”
“再来，再来！”
只听丁零当啷又收到不少铜板，老纪心情更加愉悦，一看时辰已至黄昏，遂再与看客们闲扯几句，逗得众位哈哈大小，颇为热闹。
“好嘞，时辰不早了，今儿个就到这了，老纪说书，明儿给诸位讲讲这忘情剑圣仗剑江湖为红颜，老地方，恭候诸位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