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犬牙交错纵横的巨齿道内,木鲤低着头漫不经心的走着,扛着墨石的小熊脸上依然挂着痴傻的笑容,丝毫不在意这沉闷无聊的气氛,紧跟在木鲤身后。
凡山者,从下到上,无一不是由粗到细,困兽这座山当然也不例外。而作为困兽内的主要道路,锯齿道确实是太庞大复杂了,毕竟困兽犹如通天,能将整个困兽都包裹起来的锯齿道又能少到哪里去呢。
以木鲤的记忆力,记住的道路也只有八九十条而已,虽说跟整个锯齿道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在这个大部分人都只能记住几条道路的困兽内,木鲤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对困兽内的人来说,锯齿道让他们又爱又怕,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些道路究竟能通往何处,道路的尽头,或许是荒瘠空地,或许如世外桃源,或者是海洋,也许是山丘,或温暖如春,或冷胜寒冬,不一而足。
据说,有人曾在道路尽头发现了一个木屋,然后莫名昏迷,醒来后竟然道行大进,立时成为长生境的强者,轻松的逃出困兽。也有传言说,有人在道路尽头找到一处洞穴,在里面继承了一名强者的衣钵。更有传言说,有人在道路的尽头发现了一副圣人的遗骨,当然,这个说法确实太离谱,无一人相信。
也有传言说,若是从上往下看,缠绕在困兽山体上的锯齿道跟人体内的经脉一般无二,其实是一副神秘莫测的修炼法门,若是记住了这幅修炼法门,别说区区困兽,恐怕在这个蛮荒都可以任意横行。
各种传言数不胜数,不论这些传言是真是假,每一种都足以让人心动不已,每天都有无数人走进了那些从未有人探索的锯齿道,却如同走进了巨兽的口中,再也没有出来过。也有人站在自以为的困兽最顶端,试图记忆下锯齿道这篇修炼法门,可是那些人却全都不知所踪。
死亡从来都不能阻止贪婪者的脚步,在困兽内每天都有许多人为了证实传言的真假,为了得到那缥缈离奇的奇遇,甚至是为了逃出困兽而去进入锯齿道,这也使得在困兽内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奇失踪,如此反复,困兽内的人数日益减少,毕竟在这个说不定下一刻就会被杀的地方,早死晚死有什么差别呢,还不如拿性命赌一把,运气好了,立时成龙,运气不好呢,也不过化尘土。
有的人进入锯齿道,追寻那飘渺的传言,更多的人却是宁愿去墨石柱上承受那足以让人心神俱融的‘阳火’的炎热,也不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因为‘阳火’虽然令人难以忍受,但却可以通过灼烧身体,让经脉渐渐的强化,被阵法抑制的实力逐渐恢复,虽然恢复的速度非常缓慢,但是跟锯齿道比起来更加安全,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有活着才有逃出困兽的希望,即使这个希望非常渺茫。
木鲤对那些关于锯齿道的传言嗤之以鼻,对那些整天争抢在墨石柱上接受阳火暴晒名额的人更加不屑,在他看来,与其把活着的希望寄托在那些不切实际的传言和那阳火上面,还不如努力的修炼。至于木鲤为什么要去墨心柱上,也不过是因为晒着阳火全身暖洋洋的睡起来很舒服而已,纵观整个困兽,有这种想法的恐怕也就只有木鲤一人吧。
木鲤曾经认真的思考过,那些进入锯齿道而不归的人说不定是被饿死的,因为锯齿道有长有短,短的倒还好说,要是进入长的锯齿道,那可不是几个月就能走到尽头的,而且到那个时候,即使想要原路返回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面对那无数个弯道路口的锯齿道,没有人可以记得那么清晰。
木鲤有段时间也对锯齿道的传言非常感兴趣,不过却从来没有过一探究竟的念头,万一有个什么好歹,那可就是没命了,木鲤还是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的。
左拐,右转,向上走,往下行,经过数条锯齿道,木鲤和小熊终于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山壁下的那间用墨石搭建起来的石屋。
石屋倒是不大,七八米长宽,七八米高低,四四方方,在高不见顶的山壁下,如同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石屋没有一丝出奇的地方,只是布满裂纹青苔的墙壁上让石屋看起来有一种历经岁月的斑驳沧桑。
两名大汉分立于石屋的大门两侧,大汉脸戴黑色脸谱,只露出猩红双眼,黝黑铁甲覆盖全身,腰间悬挂的长刀拖在地面,大汉手扶刀柄,一动不动如同石人,可就是这两个如同石人一般的大汉却让所有来此的人都心悸不已。因为他们就是负责看管困兽的执法者,以冷血无情而著称,以血腥杀戮而闻名,让困兽内所有恶徒闻风丧胆的‘铁甲卫’。而这间石屋,就是换取困兽内的唯一食物‘玉精米’的场所。
“哟,今天又是你们两个守门啊。”木鲤隔着老远便笑着对两个大汉打招呼,神态间极其轻松,显然跟两人已经极为熟识。
戴着豹头面具的铁甲卫轻微的点头,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另外那名戴着虎头面具的铁甲卫则是一声不吭的推开了身后那面紧闭着的厚重石门。
随着石门与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嘎吱’声响,一片黑色烟雾从石屋内喷射出来,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屋内的情景。
见到门已经被打开,木鲤笑着向两名铁甲卫摆了摆手,抬脚就走进了那片烟雾中,小熊则是对着两比划了下身高,接着走了进去。
石屋内亮如白昼,极为宽广,在石屋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石桌,石桌两侧各有五名铁甲卫扶刀而立,身上发出的凛冽杀机让空旷的石屋内显得愈发阴冷,一名青衣男子端坐在石桌上闭目不语。
“换食。”木鲤无视了左右的铁甲卫,走到石桌前,轻轻的敲了敲石桌,大声喊道。
木鲤的敲击声很轻,但是发出的声响却很大,只听‘咚咚’两声巨响,然后石桌上的青衣男子双眼缓缓睁开,眼中一丝弱不可见的红芒闪过,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在他的眼前凝聚出一杆黑色长枪,丝丝红芒在枪身游动,向着木鲤刺去。
只是一瞬,长枪就出现在了木鲤的面前,枪尖直指他的眉心,枪身不停颤动,长枪上蕴含的杀气让木鲤浑身轻颤。看着近在咫尺的长枪,木鲤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眼中充满了炽烈的战意。
“怎么?想杀我?别忘了,小爷可是被吓大的,才不怕你这一套。有种你就站着不动接小爷八百拳,如果打不死你小爷就跟你姓!话说,你姓什么?。”受到长枪上面的气势影响,木鲤的长发在身后不停的飘动,衣衫啪啪作响,临危不惧的撇嘴说道。
刚走进屋内的吓跑熊听到木鲤的无赖话语,忍不住小声嘀咕道:“阿鲤你又乱说,你就算打八千拳也打不死连山的。”
青衫男子连山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眼中红芒一闪,小熊肩上扛着的墨石立即被一股黑气缠绕着飞到了连山的面前。
连山伸出手指在墨心石上轻点一下,随即轻声说道:“两万三千又一十六斤,可换玉精米两千三百斤。”
连山说完,手掌一翻,手中凭空出现一颗晶莹剔透的米粒,只是这颗米粒的块头有点大,足有五六米高。连山随手一弹,巨大的米粒便飞速射向木鲤。
此时木鲤正在观摩眼前那黑色长枪上的纹路,猛然惊醒,随即便要向后退去,可是他躲得快,那颗米粒飞的更快,木鲤还没来得及动作,米粒已经弹射到他的身上,带着他向后飞射。
木鲤身后的小熊连忙伸出双臂,意图接住木鲤,可是从石屋的墙壁中忽然钻出数十股拇指粗细的黑气缠绕在小熊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木鲤撞在了他的身上,随后两个人都被那颗米粒给撞飞出去。
眼看木鲤跟小熊就要飞出石屋,门口的薄雾中忽然伸出一只脚,然后那只穿着布鞋的脚踹在了小熊的背上,将两人挡了下来,却同时又让两人向连山的方向飞去。
接着,一名少年从黑色烟雾中大步走出,少年一身粗糙的灰色布衣,身材纤细,一头灰白色的长随意的扎在脑后,眉飞入鬓,相貌英挺,脸上的神情却极为呆板,因为少年的双眼中竟没有瞳孔,眼中各有一团灰色的漩涡取代瞳孔,漩涡分向旋转,看起来有些骇人。
连山伸出手掌将飞向自己的木鲤两人定在空中,随后木鲤跟小熊似是撞在一堵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接着木鲤迅速从地上爬起身,回头看清来人后,呵呵冷笑:“这不是七室的冰兽老大么,怎么,你们七室已经沦落到让室主亲自来兑换食物的地步了么?要不你跟着我来九室混?”
灰衣少年单手举着一块跟熊的体型差不多大小的墨心石,脚步不停,经过木鲤身边时,一声冷淡的“废物”传进了木鲤的耳中。
木鲤眉毛一挑,正要说话,他身吼的小熊却一言不发的扔下怀中的玉精米,抡起常人大腿粗细的右臂狠狠的砸向青年,风声呼啸,一拳便将少年手上举着的墨石砸的碎裂开来,散落在大厅里。
灰衣少年停下脚步,转过身后一言不发的盯着小熊,眼中的漩涡迅速转动,让人头晕目眩。小熊却毫不畏惧的与少年对视,双拳紧握,战意凛然。
“唉我说你们两个,要打就快点打,不打就赶紧散开。又不是小孩子了,光瞪眼有什么用?又不能杀死人。”木鲤说完,趁着两人对峙的时候,身形疾闪,向着地上散落的墨石碎块奔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小熊这个败家玩意,打的这么碎干什么,捡起来可真麻烦啊。”
木鲤捡墨石捡的不亦乐乎,而那边的小熊与灰衣少年却已经在他的‘友善’提醒打的不可开交。
小熊一脸兴奋,凭借着自己强悍如同蛮兽一般的强悍身躯横冲直撞,拳风呼啸,大开大合,真如一只发狂的大熊,给人一种无可披靡的感觉。
而少年眼中的漩涡转动的更加剧烈,如同一个灰色的小轮子,一缕细如发丝的白色细线在他的身躯来回游动,拳出脚踢,白线缕缕缠绕,虽然他的身躯跟熊毫无可比性,可是却不管不顾的跟熊硬碰硬,而且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拳脚的每一次碰撞,都会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在屋内回荡,劲气四溢。连山平静地看着两人的战斗,丝毫没有劝阻的样子。而那些铁甲卫,他们从始至终都寂静的如同雕像,对两人的打斗视而不见,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若是没有连山的命令,即使是连山死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无动于衷。
眼看两人越战越烈,大有不杀死对方不罢休的样子,连山忽然淡淡说道:“停手吧。”随着连山的声音,四周的墙壁上忽然溢出丝丝黑气缠绕在了两人身上,两人的动作也瞬间停了下来,犹如被定身一般。而此时,熊的拳头已经触碰到少年的鼻尖,而少年的肘击距离熊的胸口也只有一线之隔。按照两人刚才打斗时的劲道,若是连山不制止两人,两人此时大概已经同归于尽了。
“这么多墨石啊,能换不少食物的嘛,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太浪费了,真是太浪费了!”
刹那间安静下来的石屋内,作为屋内唯一一个自由活动者的木鲤,他的小声自语在这种环境下变得异常清晰,看着那个在屋内四周捡着墨石的削瘦身影,再加上那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贪财小人嘴脸,被定身的小熊此时竟有种捂面而泣的冲动。
片刻,木鲤指着地上的一堆墨石碎块,理直气壮的对连山说道:“换食。”
面队木鲤的无耻行径,连山面无表情的把那些墨石招到自己面前,连看都懒的看,直接丢给念蛮一粒两米多高的米粒,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滚。”
木鲤也不以为意,乐呵呵的走到小熊的面前,将小熊放躺下来,把两块玉精米叠放在小熊的怀中。接着对躺在地上的小熊一阵乱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随后他又走到少年的身前,骤起起身,一脚踢在少年的胸口,把少年踢进门口那片黑色烟雾中。
做完这一切后,木鲤才抓起小熊的脚踝,一只手拖着小熊,异常潇洒的走进了黑雾之中。
木鲤走后,忽然安静下来的屋内显得异常沉闷,忽然,一阵晦涩的波动从连山身后的墙壁中传出,随后,连山背后那片黑色的墙壁上竟然如同水面一般,泛起点点涟漪,渐渐的加速旋转而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接着,一名白衣男子从漩涡中缓步走出。
白色的长袍盖住手脚,白色的长发束在脑后,白色的双眼中没有眼珠瞳仁,苍白的年轻面容如同万年死尸,毫无血色,在男子的身上,根本找不到一丝的其他色彩,只有白,纯粹的白。
男子出现的第一时间,屋内的铁甲卫就将目光投向了他,随后,这些铁甲卫的铁血心境瞬间就被这股威压所击破,同时瘫倒在地。这倒不是他们不堪,每个铁兽卫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们从小就要每天浸泡在特制的药物之中加强体魄,所修炼的秘法也是非同寻常,他们每天都活在无尽的厮杀之中,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铁血精英。可是他们却却怎样也看不清楚男子的相貌形体,眼中只能看到一片苍白,在这片苍白的景色之中,他们眼不能看,口不能说,似乎迷失在那白色的的世界之中,心神欲裂。
就算这些铁甲卫的对手是连山,他们也可以毫不退却的去战斗,可是在男子的面前,这些铁卫却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起来,当然男子也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因为在这种级数的强者威势之下,他们根本连恐惧的机会都没有。
连山强忍着这股强大的威压,艰难的起身半跪在男子身前,默默地抵抗着男子的恐怖气势,可是却显得那样无力,摇摇晃晃,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白色男子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在那里站立了千万年,他任凭自己的强大气势在石屋内肆虐,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白色的面容上没有半点表情。
“他们是谁。”
就在连山快要支撑不住,在男子的威压之下快要崩溃的时候,身上陡然一轻,再也感觉不到半分压力,如同从极寒瞬间到极热,饶是以连山这些年锻炼出来的坚定意志,在这种巨大的反差下也几近崩溃,可就在这时候,男子冷漠没有一丝感情起伏的的声音却似乎有着奇异的力量,将他差点溃散的心神给唤了回来。
连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用沙哑的声音徐徐说道:“打斗的那二人之中,高大少年名为熊,出身金风大泽所属之下熊芎部落。与他战斗的少年名为暮碑,来历…不明。”
连山说完,见男子没有回应,额头不禁渗出点点冷汗,片刻后才继续说道:“另外一名观战少年名为木鲤,是在十年前突然出现的,按例,困兽内每十年接收一次外界囚犯,他应该就是十年前的那批孩童,可是属下在名单上却找不到关于这名少年的任何信息,属下也曾经询问过使者,可是就连使者们却也不知道这名少年的来历。”
困兽内的囚犯每时每刻都在减少,于是便有了每十年就从外界接收恶人与孩童的惯例,白色男子的突然出现,连山其实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因为每当接收外界来人的时候,那些顶层的大人物都会派自己麾下的强者们出现在此,挑选出那些有资质的恶人和孩童,然后对选出来的人培养,连山与这些铁甲卫皆是从其中出身。
虽然在困兽内近乎主宰一切,可是连山自己却知道,他比起那些真正的强者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一直认为,木鲤三人的资质这么出众,按理说早就该被挑选走了,或许是基于某些连他都不知道的原因,才让这三人一直在困兽内慢慢的成长,而且他也一直坚信,他们三人总有一天会被那些大人物挑走,所以连山才会放弃追查三人的身份的想法,因为他感觉的到,这种事情不是他能插手的范围。
连山说完这些话便不敢再多说,苦苦等待着白色男子的命令。过了好久,连山却始终没有得到确切的命令,连山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虽然他知道也许这会断送自己的姓名。
当看到眼前一如既往的黑色墙壁时,连山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发现铁甲卫依然站在原地,身上的气息与表情和先前木鲤三人离开时一摸一样,好像那名男子从未出现在他们的记忆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