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商铺是专门卖衣衫首饰的。里面很大，一排一排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裙衫、长裤，马褂、衬衫、罩衫、手帕、绸扇、各种各样的玉坠、发簪....眼花缭乱。我记得章语溪、九月一到这家商铺就挪不动脚步，我跟金陵子、九黎、常无戚便老大不耐烦。结果我们一伙便常常在这里分手。我们玩我们的，她们俩看她们的。
但是我今天下定了决心，一定奉陪秋媛媛逛街逛到底。
秋媛媛率先走了进去。老板娘是一个年轻女子。这女子素来不喜跟顾客讲价还价。自顾自在一边看书，谁进来都不招呼。倒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进来的顾客乐得自在，想看哪件看哪件。看好了便买。
秋媛媛环顾着铺子里的衣服，却没表现出女孩子应有的兴奋劲儿来，更像是手足无措。她旁边的女孩子们个个都拿着好几件衣服，相互比较着。
“这...东方哥哥，我们走吧。我不喜欢这里。”她说道。
“你不喜欢？”我惊奇地问道。
“嗯。”她点点头。“我不太适合..这种地方。”
我打量着她。比起术士苑里其他的女孩子来，秋媛媛穿得太普通了些。苑里的女孩子，包括九月、章语溪，都爱往富贵雍容处打扮。个个都攒珠鬟，挂珠钗；秋冬穿得不是鼠皮貂绒，就是绸缎窄袄。春夏便要穿纱衣、绸衣。腰上往往配着玉佩。此外，还要在外面穿一件儿活泼泼的小马褂。数不清的讲究。更有些女孩子，明知道遁身术士不方便穿裙子跑，宁愿跑得慢些，也非得穿上沙绉裙、百褶裙。走在集市里，顾盼回眸，以为风流。秋媛媛穿得却极其普通，跟百草园里卖花的白衣女子相近。她穿着一件嫩黄色的布衫，白色的裤子。可是，不知为何，她在这花红柳绿的铺子里，却依然光芒四射，朴素而宁静。
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竟然没有看到有两个女孩子都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媛媛！”章语溪叫道。“你终究还是来玩了呀！”她一边说，一边暧昧地看着我。我瞪了她一眼。发现她旁边的九月也在奇怪地看着我。
“怎么啦！我带着她出来的。”我不满地说道。不知不觉脸红了。
“章姐姐、九姐姐。”秋媛媛说道。我这时候很害怕她把术士苑的“补贴”之事说了出来。便要被章语溪和九月当场拆穿。那可就丢人了。
好在秋媛媛什么都没说。九月却突然十分反感地看着秋媛媛。
“东方云陇！你哪里会带女孩子玩呀！今天居然也带着小师妹来了这里！真是有心了啊！”章语溪继续没心没肺地打趣着。
不过她这脆生生的嗓门，已经引来了不少目光。更别说她一喊东方云陇，好多女孩子都饶有兴趣地转过头来看我。东方家族势力强大，人们都知道东方族长的儿子是东方云陇，却从来不知道我长啥样。这时候纷纷侧头看我。
我感到很不舒服。恨不得拔腿就走。秋媛媛立刻说道：“哥哥，你先去找金陵子他们玩吧。我在这里跟章姐姐、九姐姐她们玩就好了。”
我点点头。九月突然说道：“东方云陇，我有话对你说。”我感到很奇怪。今天看她，总觉得她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知对我有什么话说？秋媛媛和章语溪也一齐望着她。
她走出了商铺。我跟了出去。
她一直头也不回地走着，步伐很快，都快要跑起来了。衣袖飘飘，几乎要甩我脸上。倒像是跟我赌气似的。直到我们走过了许多个商铺，绕了很多路，来到了一个人少些的弄堂里，她才停了下来。
我站在她身后。九月突然转过身来，语气激烈地说道：“东方云陇！你是什么意思？”
我惊奇万分，睁目结舌。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九月看见我茫然不解的样子，似乎更发飙了。她那又气又伤心的样子，令我莫名其妙。
九月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我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九月低头啜泣了一会。又泪光莹莹地抬起头来，哽咽着说道：“秋媛媛...她...她比我漂亮么？为何她来我们术士苑还不到一个月，你就那么注意她？又是陪她在未央湖练习，又陪她出来玩儿！我都瞧见了！我跟你一起在术士苑待了这么久，你却从来没有那样注意过我！我....我哪里不如她了？”
我语塞了。九月平日里沉默寡言，我从来没想到她对我原来还有这份情意。她那么内敛，能对我说出这番心事来，也是很不容易。但是，我看着她，却丝毫没有看着秋媛媛的那种感觉。
她绝望地看着我。我低下头不再看她。我不忍心伤害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东方云陇...你看着我。”九月突然柔声说道。消去了声音里的怒气和伤心。
我抬起头来，她直视着我的眼睛。
“东方云陇，我很久以前，就爱上了你了。”她艰难地说道。我看得出能说出这句话来对她来说多么的不容易。我的脸烧了起来。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东方族长的儿子，不是因为你长得一表人才。”她继续勇敢地说道。我长得一表人才？听到这里我那点虚荣心突然叫我颇为些沾沾自喜。我随即因为自己那点可笑的虚荣心害臊了。
“你刚来术士苑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你那时候总是那么忧郁的样子，不爱说话，就跟我一样。你总是板着脸。每天都认认真真地上课，练习遁身术。你认真时候的样子多迷人啊！你蹙着眉头，眼睛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你好像总是在想一些很深远的事情。我多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在意过我。我太羞涩、太沉默啦！”她叹着气，摇摇头，责备着自己。两个人从弄堂里经过，奇怪地瞧了我们一眼。九月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儿地倾诉着。
“你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那么有教养。又从来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我每天上课，便爱瞧着你。我也心满意足了。可是，自从秋媛媛来了，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你每天都对她微笑，看她在做什么。我见不得你们这样！我见不得！”她的声音又激烈起来，脸也因为痛苦有些扭曲。随即又责怪着自己：“都怪我没有早点跟你说，我不够活泼，没能引起你的注意...”她痛苦地说道。
“别这么说。”我说道。“九月，你是个美丽动人的好姑娘。别因为没得到我的注意，就觉得自己不够好。你就是你。不需要因为我而改变什么。”
她抬起头来凝视着我，期望我说得更多些。
可是我再也不能多说什么了。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我的回答。她眼泪又掉了下来，一甩袖子，掩着面匆匆地跑走了。
我呆立了半响，一个人从弄堂里走出来，眼见人来人往，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往何处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