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修在鸡棚的西北角,开口面向东南,鸡窝前一侧是固定的长条食槽,另一侧地势略高,上面堆着些干枯的稻草,压着些遮雨的毛毡,用废木板围着——这些稻草是留着冬天给鸡们垫窝用的——石台周边则满地是被无聊的鸡们啄出来的散落的草杆。再向前的大片空地则是鸡娃们最喜欢的绿茸茸的草地,那是他们日常追逐、打闹、捉虫、嬉戏的乐园,一直延伸到鸡棚边砖砌的围墙处,而这里在多数鸡的脑海里大致也就是“天尽头”了。鸡窝的背面并没有紧贴着围墙,还留有一段狭窄的空间,但因为相对狭小而背阴,所以很少有鸡会想到这里来玩耍。
年幼懵懂的大冠并没有很确切的“探险”的意识,他其实是被食槽边搬运食物残渣的蚂蚁队伍吸引了。他好奇地跟着这支浩浩荡荡的运输大军,中间还几次停下来啄了几下,小小的蚂蚁不堪一击,有掉头乱跑的,有丢弃物资的,他看着自己导致的混乱大觉有趣。但被打断的队伍总是很快又有新的蚂蚁替补上来,被丢在一边的食物颗粒总会被另一只蚂蚁重新扛到背上,掉头乱跑的蚂蚁会再度回归,长长的运输大队依旧整齐而浩荡。大冠不禁肃然起敬,不再捣乱,只跟着这支队伍慢慢前行,有时找不到了就用细细的小爪子翻弄着地上的落叶,就这样东翻西看地来到了鸡窝的背面。
鸡窝背面的狭窄地面上满是大小不一的碎石子和半腐烂的树叶,还有时不时在哪里冒出来的一丛野草。大冠一路跟着蚂蚁队伍过来,终于在凹凸不平的窄道深处一个阴暗而靠近围墙边的地上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小土包,堆满了规则的、颗粒状的泥土,正中间有一个幽深的圆洞,大量的蚂蚁忙忙碌碌地在洞口川流不息,自己一路跟着过来的那支运输大队正像一条水线似的流进洞里。大冠呆呆地看了许久,恍惚感觉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因为那蚂蚁洞口的景象就像一个重复播放的动图一般,毫无变化却又无休无止。大冠突然觉得无趣了,他刚想伸出自己的小爪子翻弄一下土包下面是什么,却被身后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吸引了。
大冠循声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面前矗立的是鸡窝的后墙,破败而肮脏。大冠走近细细查看,发现墙上有一条不大的裂缝,里面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地晃动着,原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大冠好奇地向里面望着,光线很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他试着用自己尖尖的喙向里面啄了两下,什么也没碰到。他停了一下,有些泄气,但猛然感觉那影影绰绰的东西正直向裂缝处压过来!大冠不及细想,张嘴狠狠向裂缝里啄去。只听一声惨叫,老耷在鸡窝里跳着脚、扑棱着翅膀,又叫又骂:“哎呦!疼死我了!我的屁股啊!天杀的,什么玩意儿咬我啊?”大冠发现自己闯了祸,吓得呆了一呆,然后又突然意识到老耷并不知道是谁咬了他,不由得暗自侥幸,开心地对着裂缝做个鬼脸,便赶紧蹑手蹑脚地从裂缝边飞快地溜了过去。
跑着跑着,他感觉四周骤然明亮了起来,身边不再有潮湿破败的鸡窝后墙,空气都变得干爽,原来自己已从鸡窝背面穿行而过到了另一头了。从阴湿的暗影中出来,重新置身于干爽暖融的阳光下,他觉得浑身很是惬意地舒服。低头在阳光下沐浴了两秒钟,再睁开眼时,地上大半张被虫子咬得镂空的树叶又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低头啄了一下,叶子套在了他的嘴上,大冠抬起头甩了两下,想把树叶飞掉,却不期然抬头时耀眼的阳光透过叶子碎裂的孔洞直射进他的眼睛。大冠不由得闭了一下眼,而在闭眼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大冠猛的扑棱扑棱甩了两下头,摆脱了嘴上套的破叶子,然后侧着脑袋,微眯着眼睛向上看去。唔,上面好高啊!大片大片明净的蔚蓝,散落着棉絮一般各式形状的云朵,右边那一片好像团团妈妈张开的半边翅膀啊,而金色的阳光就透过这些散落的厚薄不一的云朵洒下来,如同看得见也摸得着一般,阳光在空中幻化出一圈圈七彩的光晕。大冠不由自主地往前蹦了两步,张开满是茸毛的翅膀去碰触光圈,咦?没感觉,又仰头用尖尖的小嘴啄了两下,什么也没有啊!他再次大睁着圆圆的小眼睛向上望着,唔,上面怎么好像有好多细细的格子啊,阳光就是穿过这些纵横交错的格子投射下来的。突然,大冠转动自己小脑袋的时候被刺眼的阳光直射到了,瞬间他感觉眼前一片耀眼的白光,然后又迅速黯淡下来,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突然的失明令大冠顿时失了平衡,他倒退着踉跄了几步,突觉脚下一滑,大冠向后倒仰着掉进了一个水坑里。
水坑紧靠着围墙边,直接通向墙外的的排水沟。这坑说大不大,说小,对大冠这样还没长成的鸡娃来说确实也不小,但好在连续几日天气晴朗,水坑里积水并不深。饶是如此,大冠跌倒下去,还是立马不由自主的喝了两口水,晕头转向中只觉整个身体不受控的向下沉去,浑身的羽毛都湿漉漉的、连水带泥在身上贴的难受,两条细细的腿慌张地乱蹬着,却四下找不到着力点,湿透的翅膀变得沉甸甸的难以张开。短暂失明后业已恢复的视力让他眼前交叉晃动着蓝天、白云、炫目的阳光、高高的铁丝网、被搅动起来的浑浊的污水、坑边被自己滑下时爪子抓到而倒伏的小草、裸露的草根等等。他“唧唧”叫了几声,头两声还锐利而急促,紧接着又呛了两口水,叫声就越来越弱了。就在大冠的小脑袋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与绝望时,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托了起来,推向坑边。大冠本能的奋力挣扎着,用爪子死死抓紧坑边满是青草的土地,带着最后一点力气向前迈了两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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