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捺住心中隐隐的激动,他假装漫不经心地踱到小鸡娃们旁边,偷偷注视着那只懵懂无知的小公鸡崽,看他一步比一步迈得沉稳,一声比一声啼得响亮,张开的双翼舒展如高悬的船帆。棚顶透进的阳光愈加和煦,轻悄的微风在空中起舞,老鹰颈项的绒毛微微颤动不止。
团团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老鹰的靠近。从她突然转动的脖颈,瞬间有了光泽的眼睛,以及微微一颤,想站起来,却终于又卧下的身躯,不难发现:老鹰是一只能让她心动的异性。作为鸡棚内的异类,老鹰一直被主流公鸡们所排斥,但老鹰健硕的身躯、敏捷的身手却对鸡棚内所有的成年母鸡都有着不言而喻的吸引力,团团也不例外。虽说作为一只普通的母鸡,她只是认真本分地奉行着自己的天职,但老鹰的与众不同却让她觉得老鹰在她眼中显得更加的性感撩人。
如同鸡棚内所有的母鸡一样,团团不能确认自己每个孩子的父亲,甚至也不能确认自己是否真是他们的母亲。你知道,鸡棚主人有权随时在抱窝的母鸡身下拿走或再塞进几个蛋,所以有时母鸡们孵出了一只鸭子或鹅也是不奇怪的。但团团仍像大多数母亲一样,爱着自己所有的孩子:会帮体弱的捉虫,也会轻声呵斥调皮跑远的鸡娃,主人喂食时,她会大声呼唤所有玩耍的孩子:“快回来,开饭了!”
唔,扯得有点远。现在我们回头看:团团发现了老鹰,但也瞬间发现老鹰不是来找她的,他感兴趣的是她刚来到世上的其中一个孩子。团团并不觉得自己哪个孩子有什么异样,对她而言,每一个孩子都傻傻的让她怜爱,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但老鹰是老鹰啊,整个鸡棚唯一会飞的鸡,虽然被排斥,可谁又敢小觑他呢!既然他对某个鸡娃异常关注,那或者可能也许大概会有些什么不同吧?于是团团不动声色地卧着,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密切关注着这一大一小的动静。
……
主人的饲料果然是加多了精料的,这是惯例。虽然那几只粗野的壮年公鸡为着自己能大快朵颐常常故意将鸡娃们挤得根本靠不近食槽边——额,这也是惯例——但毕竟鸡娃们还小,食量也小,大鸡们早晚会吃饱然后四散走开的,这时小鸡娃们就一拥而上,哄抢着食槽里吃剩的饲料,竟也一天天成长起来了。
越长越健壮的小鸡娃们现在已经不再踉踉跄跄地瞎跑了,他们成群结队地在草地上戏耍,发现一只小虫便呼啦啦一拥而上,哪怕离得很远的鸡娃也要奋不顾身地跑过来,完全不考虑这迟来的参与几乎命中注定是会一无所获的。晴朗的天空、温煦的微风、脚下软嫩的青草、偶可尝到的草丛中肉乎乎小虫子的美味,以及无须担心的早晚两餐喂食,还有身后高大温暖的鸡舍和永远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鸡妈妈团团,唔,生活多美好!美好得让每一只小鸡都想振动双翅、昂头大声鸣叫,美好得让他们有时只想一头扎进热烘烘的草窝里睡个暖洋洋的太阳觉!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吗?那就担心下次抢虫子能不能赢吧!
怎么会有草地呢?哦,鸡棚虽有越来越高的栅栏,但棚内还是很大很大的啊,呵呵。
那只叫声响亮的小鸡娃,因为出生才几天,头顶的冠子便明显比别的鸡娃们显得更红艳、挺拔,而被团团起名为“大冠”。大冠很爱团团,出去周围跑玩一阵,就会回头找团团。有时他只是回头看看团团就继续向前跑去,好像只要看见了团团妈妈,就有了某种安心的保证一样。但有时他会跑回来,蹭蹭团团的身子。团团也会爱怜地低下头,轻轻啄掉大冠身上挂着的土粒、草叶之类。
团团觉得大冠是个健康而温厚的好孩子,但更多的鸡们却觉得他有些傻傻的迟钝。他不像别的鸡娃们一样没事喜欢腻歪歪地挤成一堆,总有意无意地尽力舒展开双翅,搞得身边的鸡只好离得远远的。虽然有时也会跟大伙一起开心地疯跑,发泄着成长中旺盛的精力,但他却很少在鸡棚内兴奋地大声呼朋引伴,更不会像其他鸡娃一样只有有个挑头的,便立刻没头苍蝇一样跟着瞎跑且乐此不疲。他更多的时候喜欢单独行动,谁也不知道这只还毛茸茸的小鸡崽其实好奇而又大胆。他喜欢迈开日渐结实有力的两条腿,在大大的鸡棚里到处奔跑、探寻,用自己尖利的喙啄翻开感兴趣的石子、树叶、或者草皮,有时能找到躲在下面的虫子,有时下面什么也没有,可大冠也能把贴地略湿的一面与向上略干的一面翻来覆去地玩弄上半天,直到暖洋洋的太阳与和煦的微风把略湿的一面渐渐变得较干爽,与另一面差别不大,他才没了兴致,重新开始寻找下一个感兴趣的目标。哦,那也许是个形状奇特、尖利带棱的小石子吧。
……
这一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儿。一大早,鸡棚里的成年公鸡们就扯着嗓子开始争先恐后地打鸣,引得十里八乡的公鸡“喔喔”一片,很多庄户人家看门护院的大狗小狗也不甘示弱地加入战团,一时间“喔喔”、“汪汪”声此起彼伏,在吵吵闹闹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大冠他们这群小鸡娃从鸡窝里探出头来的时候,“清晨交响曲”已经稀稀落落地接近尾声了,东方的鱼肚白正一点点幻化成满天绚烂的朝霞,红彤彤的太阳腾跃在空中,光芒万丈,俾睨天下,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犹如崭新未干的水彩画一般。
吃了早饭的鸡群从食槽前三三两两地散开。有狼吞虎咽吃撑着了独自寻一块空地消食儿的,有三五相聚掰扯家长里短、鸡棚八卦的,也有壮年公鸡血气方刚寻衅滋事的:这种往往是两只红了眼睛、全身毛乍起、作势相斗,而旁边是一群看热闹带起哄的。小鸡娃们则很不起眼了,本身他们要等一部分大鸡吃完走开才能挤近食槽边进食,所以除了胖胖这种极其贪吃、坚持扫底儿的之外,他们几乎都是最后才离开食槽。刚吃饱肚子,晨风微寒,斜射的阳光透彻明亮但还不够温暖,所以鸡娃们大多会选择围挤在团团身边,取暖打盹。
像往常一样,大冠没有去跟大伙一起挤暖和,他一脚高一脚低地沿着坑洼不平的路面向鸡窝的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