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逝
木叶萧萧，夕阳西下。
叶城西门外枫山山顶，一位身穿满是补丁衣服的少年此刻正表情木然的站立着，似乎是在俯瞰繁华的叶城风景，又似在神游天外，配之一袭酒红色长发，如梦似幻。
“重楼！别在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了，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半山腰，同是一身补丁的老者对着山顶呆立不动的少年喊道。
“唉！“
被拉回现实的少年长叹一声，便信步往山下走去。
…
…
…
“爷爷！我回来了！“重楼面带笑容蹦跳进破旧的古庙里高声道。
“你每天如此空想是没有用的，听我一句劝，好好生活，一切顺其自然，总有一天你什么都会知道的！“
听见此话，重楼脸上勉强的笑容消失不见，眉头紧锁，却也没在多说什么，独自走到破旧的角落里坐在被整理整齐的干枯杂草之上，气氛一时陷入一种无声的尴尬之中。
良久……
重楼终于忍受不住周围沉闷空气的重量。
“爷爷！给我讲个故事吧，好久没听过你给我讲故事了！“不知道重楼此刻是真想听故事，还是想将自己从沉闷的僵局中拯救出来。
听见此话，老人站在原地呆立不动，似是在努力回想什么，过了好半响才玩味的道：“以前都是跟你讲些过家家的故事糊弄你！你还当真了啊！”
看着老者脸上微微的笑意，重楼故作惊讶。
“啊！原来那些全是假的啊！”心里却道:“你讲的那些故事也就只能骗骗我了！”
看着重楼脸上的惊讶表情，老人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殊不知这份小小的成就感也是他的孙子成全他所得。
“好了，你也长大了！如今随便讲个故事糊弄你，恐怕也糊弄不过去了！今天我给你讲一个关于魔界的故事吧！”
听到老人这样说，重楼正襟危坐，等待着他的下文......
“据说是在千年之前，魔界突然冒出了一个叫做雷炎的奇才，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传闻说他是上古魔尊蚩尤的后代！又说他是宿魔集千年魔气所生，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冷傲而又偏执的他自封魔尊雷炎，可在魔界魔尊只能有一个，而突然冒出来的雷炎并不被老魔尊承认！为了争夺魔尊之位双方大打出手，老魔尊与雷炎的实力实在相差甚远，胜负在这场战斗刚开始便已知晓。然而天不随人愿，老魔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迫使雷炎最后使用了魔界的终极法术解体，落了个一死三伤，从此再无雷炎的任何消息传出。”
“然后呢！雷炎就这么死了吗？”少年睁着清净无尘的眼睛好奇的问道。
“没有然后！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没人知道后来雷炎到底怎么样了！传闻他会归来，以雪当年之耻！但是，谁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老人自嘲的一笑，就像是诉说着家常便饭一样，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反而是一旁的重楼，在听到“传闻他会归来，以雪当年之耻！”这句话时，全身如遭雷击，心里似乎多了某种东西，却又明明什么也没有。
或许变化是有的，只是重楼自己并没有感觉到罢了。
重楼突然眼里泛着坚毅说道：“爷爷！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成为像雷炎那样的人物，流传于世间的每个角落！“
老人听见此话，淡淡的笑了笑，心里想着：“谁没年少轻狂过？想当年我一腔热血状元志，再回首却是如今这般模样！”
一阵沉默，两人无话，老人慢慢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走到自己那铺满杂草的床榻上，早早的睡去了。
重楼看着满是破败的庙宇，这么多年来，老人讲了很多故事，有的是含糊着听完，有的是根本没听。唯独今日这个故事让他深深的映入了脑海里，故事里的雷炎让他有种莫名的悲伤，只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找不到自己与这个世界连接的那一个点。
万里星辰，重楼想着雷炎的种种遭遇逐渐坠入梦乡。
次日。
当重楼醒来，看着艳阳高照的天空，在看看老人空空如也的床榻，他知道老人是不想让自己跟他一样蹲在被烈日炙烤的大街上，忍受着种种鄙夷的目光，还得恬不知耻的迎上笑容，换得来那一点点的嗟来之食。
“唉!”
重楼轻叹一口气，在破庙里翻翻找找总算是找到被老人藏起来无数次的破碗。也许是失而复得的欣喜，重楼在自己的破碗上亲了一口，便带着它走出了破庙，哼着不着调的小曲，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边朝山下走去。
心里想着，这样的生活又有何不可呢？在这美好的世界里，做自己时代里小小的王！
“重楼!重楼！”
刚陶醉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重楼便听见了几声急切的呼喊。
猛的清醒过来，便看见一个矮矮瘦瘦的中年人迎面急匆匆的赶来，大老远便在大声说着：“重楼！不好了！你爷爷在叶城东面被几个富家大少打的快不行了！你......”
听见此话，重楼脸色一变，不等中年人说完，便将自己手里的破碗一扔，朝着城东疾奔而去。
边跑边回头对着身后的中年人焦急的说道：“黎叔！我不等你了，我先去看看情况！”
“喂！重楼！你等等我啊！你可千万别冲动啊！”中年人对着已经跑远了的重楼又追又喊。
重楼从山上到山下，从城西到城东，玩命的狂奔着，穿过大街小巷，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东西，身后更是谩骂声不断，可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想能够早点到达老人身边，撑起他这面并不算太大的保护伞！
可当重楼在叶城东面找了个遍，却根本没有看见他爷爷的身影。
找不到老人，又急又怒的重楼束手无策。
呼…呼…呼…，追在重楼后面的中年人总算是赶了上来，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瞅了瞅四周急切的说道：“这真是奇了怪了，我明明看见他在那里被那帮不学无术的恶少打的倒了下去，就赶紧去通知你，怎么就一会儿功夫这人就不见了呢！”中年人边说边伸出手指着侧面一个不大不小的胡同口。
“蜀山的人就是好啊！在路边饿死的乞丐都帮忙收尸超度。”
“是啊！多好啊！”
“城外的墓地不知道有多少是蜀山人给造的呢！”
不知情况的路人们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焦急万分的重楼听到这里，脸色再变。赶忙又向着叶城南门外的墓地跑去，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他宁愿在不断寻找老人的途中，也不希望在南门外看见那个对他倍加呵护的老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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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火光滔天，当重楼赶到的时候，还是看见了他最不愿看见的一幕。
只见十来个清一色白色道服的青年人围成一圈，在圈的中央，老人正静静的趟在熊熊烈火中，安静而又慈祥的面目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念升太清，再念归太元，功归九幽下，旋旋生紫虚......”
那围成一圈的青年中，逐渐响起了道法声，看样子应该是在超度亡魂。
重楼看着那在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的老人怅然若失，他万万没想到，昨夜的谈话竟是自己与老人之间的诀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涌出，萦绕心田久久不散。
愤怒！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后悔！对自己的安于现状的后悔?
“这位小兄弟，我是忘川弟子李明轩！请问小兄弟认识这老人吗？”一位身穿道服，长的颇为白净的青年指着火光中的老人对着重楼道。
正处在懊恼中的重楼抬头猛一瞪李明轩，嗜杀的眼神瞪的这位忘川弟子一愣，他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如何反应，不过还好，那嗜杀的眼神在出现的一刹便迅速黯然失色。
重楼似乎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修为颇高，自称忘川的弟子刚刚在自己的眼神下居然举手无措。
只是失神的说道：“他是我的爷爷！”
李明轩一听，不免有些尴尬，心道：“不好！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居然让眼前少年没能见上自己的亲人最后一面。”
知道自己好心办了错事，李明轩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还有亲人的！我们师兄弟几人看见他在大街上趟了很久都没人管，所以……”
与一旁惭愧万分的李明轩相比，重楼此刻却显得出奇的平静，只见他惨然一笑：“没事！我还得感谢你们才是，如果不是你们出手帮忙，我连给爷爷收尸的钱也没有！”
李明轩明显的一愣，红尘中的生离死别他见过的太多太多，俗世之中虽说不缺乏不凡之辈，但大多数还是看不透放不下。而此刻眼前少年的平静第一次让李明轩看不透同辈人的心！
思量片刻，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因为他的看不透，或许是对于重楼心性的一种肯定，李明轩说道：“不知小兄弟贵姓！属在下直言，你现在的状况似乎并不是太好！可愿加入忘川？改变眼前的这一切？”说完李明轩看着重楼，等待着他的答复。
比起李明轩的客套，重楼更多的是一种直接。“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叫重楼！第二个问题，我刚在城东明明听到的是蜀山！为什么到你们这里就成了忘川了？”
李明轩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天空自我陶醉道：“山外青山楼外楼！好名字啊！”
“......，先回答我的问题！”
李明轩尴尬一笑，随即解释道：“是这样的，蜀山是世人对我们的认知，而实际上在各大门派中根本没有蜀山这一说，有的只是忘川。”解答了重楼的疑问，李明轩接着说道。
“如果你有愿加入忘川的话，改日持此信物来忘川便是！”李明轩取下腰间通体透明的玉佩交于重楼手中。
“重楼小兄弟，在下还有师命在身，不便多留！今日之事实在抱歉，日后如若有机会，定当赔罪。”
说话间一位青年走近李明轩说道：“大师兄！已处理完毕！”
李明轩看了一眼只剩下一团灰烬的火堆，对着重楼说道：“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还是让老人下葬吧！”
半天见重楼没什么反应，李明轩也不在多说什么。默念口诀，双手不断的变换着动作，突然李明轩将自己右手中食二指朝不远处的地面一指。
“嘭。“
一个齐腰深一人长的土坑便出现在了眼前，左手二指对着那团灰烬一阵摆弄，灰烬就像是蜿蜒辗转的灵蛇一般开始在空中飞舞。这时一位青年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骨灰坛子。
李明轩对着坛口一指，坛盖飞入空中，灰烬开始一点点的落入骨灰坛中，当灰烬尽数落入时，空中的坛盖也如约而至封于坛口。右手继续翻飞，骨灰坛在空中旋转了几圈便落入刚才的坑中，又是一阵泥土纷飞，接着一座坟墓便出现在了眼前。
为了表达歉意，李明轩又立了一个石碑在墓前，正要提剑上书，却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这位老者叫什么。
看着一边的重楼，李明轩不得不走过去问：“重楼小兄弟！请问你爷爷叫什么！”
这个问题难倒的不只是李明轩，重楼也是一愣。“是啊！这么多年了！只知道他是我爷爷，却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思索片刻，重楼确实是不知道爷爷名字，干脆就给他起一个，可想来想去，都想不到好的名字，这时重楼看了李明轩一眼，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只能怪李明轩自己倒霉了，谁让重楼觉得这名字不错呢！
只见重楼对着李明轩郑重的说道：“我爷爷叫李明轩！”
此话一出，李明轩不禁楞了又楞，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占了重楼的便宜呢！还是占了重楼的便宜呢！
李明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重楼说道：“确定？”
看见重楼郑重的点头，李明轩只有硬着头皮走到墓碑前，提剑，运气，剑随气动，李明轩之墓五个大字便在墓碑上逐渐的呈现了出来。那种像是给自己立碑的感觉涌上心头，看着这几个字，李明轩只觉得格外别扭。
而他一旁的师弟们，看了看，瞅了瞅，想笑不敢笑，想出声不敢出声，这更让李明轩尴尬到了极点。
一切收拾完毕，李明轩对着重楼道：“重楼小兄弟，后会有期，希望回到忘川时，能够看见你的身影。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不等重楼应对，李明轩已带着众忘川弟子离去。
重楼看着李明轩带着一众师弟，渐渐的远离而去，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回过神来。
他走到老人的墓前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走入了叶城之中。
表面看起来颇为平静的重楼，内心正起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