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漫长的道路，也会有它的终点所在。
他们很小心地把方细露放到停在岸边的小艇上，她的情况还在持续恶化，开始无意识地呓呓而语，任谁都看得出她此刻很难受，白霜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小艇被林宇开得很快，白霜感觉人都要飞起来了，后面的螺旋桨把海水打得很高，像是在船尾绽开了一朵水花。
大船停在一个离岛很远的地方，白霜不知道具体过多久才到，一心牵挂方细露的她，甚至连林宇什么时候爬到船上面去都不知道。
白霜只知道方细露现在的体温很吓人，她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像是随时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
克令吊很快就被林宇调整好位置，随后他便放下了专用的吊索，可因为白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调整游艇的方位，林宇除了得耐着性子教她怎么去做之外，还要等待她慢慢去扣好吊索的扣子。
这些在林宇看来非常简单的事情对于白霜而言都是一项项艰巨的挑战，更何况她一直在分心，她很担心方细露会突然死去，若不是林宇的一再安慰和鼓励，恐怕事情还没有现在这样顺利。
对于情况越来越不妙的方细露而言，现在流逝的每一秒钟都意味着巨大的危险，他们两个倒是都明白这一点，上船之后就马上把方细露抬到了船舱内。
在船体内的一处大厅里面，方细露暂时被安置在一个方形长桌上，林宇马上安排白霜去找个东西盛点清水过来。
白霜在进到大厅的时候，就看到里边躺着好几具尸体，这些肯定是林宇的杰作，可她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不知道是这几天看到的死人太多，还是因为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样才能救活方细露。
走出去一段路白霜才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有干净的水，没有办法，她只能加快脚步顺着走廊一直往前走，焦急让她渐渐从走变成了跑。
功夫不负有心人，气喘吁吁的她满头大汗，嘴边却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因为她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看到标明厨房所在地的指示牌，厨房里面肯定有干净的水！
“别说话。”这是白霜重新踏进大厅听到的第一句话。
听到林宇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白霜顿时就止住了全身的动作，可他始终没有抬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还是自觉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走近了白霜才看到方细露身上很多地方都插着明晃晃的银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脸上也没有先前的痛苦神色，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一直到她走到林宇的身旁，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双手，他很专注，脸上挂着一丝不苟的神情。
他手上的动作非常轻微，却没有让人感觉到缓慢，眼下的是血淋淋的画面，看起来令人恶心甚至有点害怕，但这没有让林宇干净的眼神中产生过一丝的犹豫。
白霜不瞎，她知道林宇这是在给方细露取子弹，他不知道从哪里自己弄来了一盆清水，那是他唯一交代她去做的事情，可她却没有帮上忙，就像是多余的累赘，完全没有一点用处，她心里此时还是很难受的，但她也清楚现在不是道歉或者愧疚的时候。
桌子底下附近有很多沾血的棉花，那是林宇清理伤口积血留下的，这里面有他自己的，也有方细露的，白霜留意到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换上了新的绷带，不过又被染红了一大块。
就在白霜感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的时候，林宇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喉咙，轻轻地说道：“毛巾，擦汗。”
原来他早给她预留了位置。
这时候白霜才注意到林宇的脸上有很多汗水，如同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一样，不时有透明的汗珠慢慢从他的脸颊上滑落。
真正让人担心的是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枯燥并且没有生气，就连唇上也找不到任何一丝的血色。
他明显需要休息，白霜很想问问他有没有关系，可他的眼神是那么的认真，一直心无旁骛地摆动自己的双手，现在躺在桌子上的人的生死可完全由他决定。
白霜这次没有迟疑，赶紧从桌上拿起林宇事先放好的手巾，把身子探了过去给他擦汗。
给林宇轻轻擦汗的时候，白霜不经意瞧见他收回还平举着的双手。
就在她刚才探过身子的时候，林宇就把双手退出来一些，现在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握刀的手指在颤抖，间接性的轻微颤抖。
那可是一双连杀人的时候都没有任何犹豫的手，特别是现在上面还沾着猩红的鲜血，可白霜却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反而为这双手的主人担心，因为它的主人正在救死扶伤，救一个她非常在乎的人。
切开伤口确认弹头位置后，林宇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这个女人非常幸运，腹部可能致命的一枪没有打到真正的要害，要是伤到肾脏之类的重要器官就算是大罗金仙来都救不了她，要知道人体内的一切比想象中的要脆弱多了。
这不代表事情就变得简单，条件的简陋让取子弹的工作变得十分艰辛，那要非常非常地小心，林宇在这个时候很像一个医生，基本上就差一件白大褂，一直给他递工具的白霜是这样认为的。
眼下，林宇正专心致志地操作自己的双手，看着他灵巧地用镊子之类的小工具不断探进伤口，白霜只感觉又惊又怕，血腥的画面让她的胃很不舒服，但她还是强忍着不适坚守自己的岗位。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如果因为自己出了差错导致方细露的死亡，恐怕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林宇的工具都是从放在旁边的医药箱里面拿到的，这群人带的医药工具是有针对性的，他们都是靠枪生活的，取子弹需要用到的工具基本都配有，特殊情况下动个小型手术都不是大问题。
这里面的药物也比较齐全，甚至在目前只有大医院才配发的麻醉药都有，如果是家庭日常使用的那种药物，方细露的命最多能活到今天凌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当林宇把方细露腹部的伤口缝合好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这项工作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并不是把子弹取出来就没问题了，首先要把损伤的器官处理干净，最起码是止住血，然后才能取子弹，这需要非常小心，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二次损伤，战争爆发时因为这种情况死亡的人不计其数。
取子弹的时候好多鲜血像是大坝决堤般从里面涌出来，当时白霜都吓呆了，她以为不幸的事情终于要发生时，林宇却像久经战阵的将军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在他没有任何迟疑的努力下很快就把血止住，然后就是清理淤血，最后才缝合伤口。
林宇有一双非常灵巧的手，就在白霜为那个漂亮的线口而感叹时，林宇的目光已经移到方细露大腿上的伤处，她伤口附近的衣物早被他给剪开，腿上的伤口他只是先做一个简单的止血处理，里面的子弹可还没有取出来。
“剪刀。”林宇很珍惜时间，他马上又准备继续处理最后一个问题。
平淡的声音里难掩疲惫，低得有些微不可闻，像是没有了什么气力一般，白霜感觉林宇真的应该去休息，他的眼睛在发红，看得出来那应该很难受，缝线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轻轻摇头和眨眼。
见白霜迟迟没有递过来，林宇目露疑惑转头看向她，他就这样迎上了她毫无防备的眼神，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面此时写着犹豫。
那张面白如纸的脸上画着疲倦，没有了往日的神彩，她很想开口让他休息一下，可面对着他那不解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来了。
林宇不太明白她又怎么了，他现在没有心思去分析她的想法，他的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好好睡上一觉，他甚至不敢保证自己这一觉睡下去还有没有再醒过来的可能。
很快林宇就自己拿起剪刀转过头继续手上的工作，白霜见到他这样子，便把话吞了回去。
时间又悄声无息地过了半小时。
对于林宇而言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直到他把插在方细露身上的银针都取下来时，忍不住粗粗地喘了口气，满脸疲惫的他用手扶了扶额头，他的眼皮几乎都快撑不开，身体里面更像是有人点了把火一般，烧得他异常的难受。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吵醒我。”说话的同时林宇已经转过身。
林宇很虚弱，白霜从他的语调里就能听出来，他的眼神都是在恍惚的，白霜甚至不敢说话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就怕那会惊到他。
林宇离去的脚步非常缓慢，其实和平时的速度倒差不了多少，但白霜知道那真的很不一样，因为他走的每一步身体都在跟着晃动，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地的可能。
不过白霜没有跟过去，就这样站在原地目送林宇离开，事实一直在证明，他非常可靠，她心里总感觉他不会有事的。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并不奇怪，因为她不知道林宇为了把握机会，在已经受了很严重内伤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奋战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
从结果来看林宇在山丘上一夜的寒没有被白捱，不过这也让他的身体真正意义上遭到了摧残，前不久被狐狸狠狠捅的一下更是让情况雪上加霜，他的伤其实已经非常严峻，可直到离去的时候，他的伤口都只是被自己简单的处理了一下。
林宇能坚持处理完方细露身上的伤，意志不能说不强大，但人的身体终归是有极限的，现在的他都快看不清眼前的路，还怎么处理自己的伤呢。
方细露这边能做的几乎都被林宇做了，但不代表事情就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真正说起来那些手术的工具，动手的地点都被当前的条件严重限制，林宇都只是拿酒精擦拭进行最简单的消毒，这里根本就无法保证无菌的前提，所以术后感染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究竟能不能活下去最终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而林宇的情况就要比方细露悬太多，如果说方细露是尽了人事听天命，那他的情况就完全属于听天由命了。
消失在白霜视线中的林宇没多久就走进了一间房，他不知道这是谁的房间，这个现在并不重要，然后他从桌上倒了一杯水，坐在床边喝完之后就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林宇费力地睁开眼睛，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就这样睡过去，刚才只是在集中自己的精神。
很快他就把自己的衣服脱掉，然后仰着面躺到床上，取出银针慢慢地往自己身上扎，那很快就做完了，因为只有几根并不多。
完事后他几乎没有再浪费一秒的时间，闭上眼就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