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龛散出柔和温暖的光，似是裂成几缕火苗，在柳凝儿的眼眸里蹿动。她欣喜地望向每个人，大家也都惊诧地看着她。她终于又可以看得见黑的夜、明亮的灯光。只是，目光一下下扫过去，这些面孔，她统统不熟悉。彭晓的眼中布上重重担忧，他慌乱地看向叶子域的方向。
柳凝儿眉眼处皆涌上欢喜，微笑的弧度直勾到脸颊处，夹杂着激动与喜悦的声音格外生动：“我看见了！我终于又看的见了！”
她迫不及待地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儿。这是一张好俊美的脸，高挺的鼻子，如剑眉毛微有蜷曲，朦胧的灯光里，细密的睫毛在眼皮笼上一重淡淡的影。
柳凝儿的笑容充分而圆润，这就是小斯，是风雨里将她护在怀里的人，是秋千架旁将她推向云端的人，是在病中紧握她的手不愿放开的人，是固执地跳进湖中惹她着急伤心的人。
他应该在做着一个并不轻松的梦吧。柳凝儿轻柔地触上他的眉间，想要替他抚平些许褶皱。赵覃走了过来，唤她：“凝儿。”
柳凝儿转眸，其他人已经都离开，只剩下赵覃和然地看她，说：“凝儿，我再帮你看看。”
视力并不属赵覃擅长的领域，况且缺乏专业的工具，他只翻开柳凝儿的眼皮，查看一番，问：“最近有没有不舒服的症状？”
柳凝儿笑着摇摇头，她恋恋不舍地又睇了叶子域一眼，那个沉重疲惫的梦，也离她愈渐遥远了。
赵覃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兴许是脑子里的血块散去，所以你又可以看见了。为确保没事，你还是到医院确诊一下吧。”他匆匆瞥了叶子域一眼，有些犹豫地说，“凝儿，他……”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看着柳凝儿简单而干净的笑容，赵覃点了点头，他知道，柳凝儿的记忆并没有随着视力一起恢复。他交代了叶子域需要用的药及其药量，便离开了。
柳凝儿投了毛巾，搬了圆凳坐在床边，轻轻地替叶子域擦拭着额头。她看向他的眼神满足而贪婪，眼前一片黑暗时，她曾暗暗决定，如果有机会复明，一定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空气里都蕴了香甜的气味。
叶子域醒来时，天空还未破晓，他松动了下筋骨，发觉全身已无昨晚轻飘飘的感觉，烧也退了。柳凝儿趴在床边睡着了，青丝若一匹柔软的缎子随意地泻着。这是第二次，她这样守着他。
心里有所牵挂，连睡梦也变得轻而浅。柳凝儿睡眼惺忪，缓缓起身，映上叶子域投过来的温柔的眼神，她惊喜地起身，道：“小斯，你醒了？！”
叶子域看着柳凝儿直视着他的目光，忽然想要仓促地躲离，仿若有千把刷子瞬间将脑子批成空白，连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的：“你……你的眼睛……过去……”
柳凝儿并未注意到他面庞那丝复杂的神色，她闭了眼睛偎在他的胸前，像个孩子般撒娇：“怎么？竟惊讶的说不出话了么？”
良久，叶子域才平复了自己的心跳，他用手轻抚着她的发，不让她看到他的表情。眼眶里瞬间有些泪意，好久，他都没有如此庆幸。
幸亏，她只恢复了视力。
柳凝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面颊上涌满娇羞的颜色，问：“小斯，你的心怎么跳的这样快？”
凝视她良久，叶子域突地笑出声，食指轻刮上她的鼻，不无怜爱地道：“傻瓜，可不知道我昨天跳入碧波湖的时候，谁的心比我跳的还要快呢！”
柳凝儿淡笑不语，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散着单纯轻松的光芒，顷刻，她闭了眼睛，伸出右手，认真地在叶子域脸上感触着，他的眉毛鼻子，他的嘴唇下巴，末了，似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般，她笑的甜美而肯定：“这下，即使我下一秒我又失去视力，也可以清晰地记住你的模样了。”
他牢牢握上她的手，欲言又止：“凝儿……”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如果我们可以一直这样，那该多好。
柳凝儿笑着看他：“怎么了？”
如果下一秒由不得自己决定，便让我溺死在这一秒好了。叶子域静静地看她，问：“现在可以告诉我，恢复视力后的第一件事想要做什么了吧？”
东方泛起鱼肚白，浅浅的亮光射进木屋，掀起她双靥羞赧而积极的颜色，她看了眼窗外，笑着说：“陪我看日出吧！”
闻言，叶子域忙起身穿衣，柳凝儿在门口静静等候。这个庭院好美，木桌木椅好美，檐下的花瓣好美，似乎连吸入鼻中的空气，都那样的美。
复明后的第一件事，她已经做到了。她再也不怕梦里看不清他的容颜，捕捉不到他的笑容。
叶子域从屋中走了出来，她细细地打量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回屋，在他的行李箱里翻看，找出一条围巾，与他系于颈间，道：“身子刚好，医生说，万不可再着凉了。”
红色的围巾玲珑有致，匀而密的针脚仿若填于记忆的点点滴滴，紧凑而珍贵，似一把热烈而蓬勃的火，又似漫天璀璨而清丽的星子。叶子域轻声问：“凝儿，今年冬天，你会再织围巾给我么？”
柳凝儿无声地笑了，将围巾打下一个结，睨了他一眼，道：“会，只要你乖乖听话，别再轻易生病！”
叶子域却打心眼里希望，今年的冬天，来的越晚越好。因为现握于手中的春天，会很容易溜走。两年前的冬天，十余次努力之下，她终于将一件成品交到他手中，说：“听话，别再轻易生病！”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语气，而他的心，莫名变的不安。
柳凝儿拉了下他的衣袖，问：“想什么呢？再愣神儿可赶不上日出了！”
碧波岩的地势较缓，叶子域选了最高的地方，当他们迈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柳凝儿气喘吁吁，道：“久不锻炼，这一会儿就累了。”
两人相依坐下，脚下清泉濯濯而流，偶的漾起微纹，却似受力携卷旖旎而走。虽是清晨，身下却并不觉得凉。柳凝儿道：“这儿虽没有湖边的软垫，却也暖暖的，一点也不冷。”
“这块岩石，是工人打磨了并在其表面加了保温层，所以不会冷。”
话音刚落，柳凝儿欢快地喊着：“快看快看！日出！”
太阳似娇羞的少女，遮了欲赧欲醉的面，一点一点腾上空中，仿佛突然变为天空的调色师，将周围的天色晕染，似是突地暴破了光亮。成片的云朵似是在金水里浸过一般，映着不远处的湖面绚丽而有层次。柳凝儿回头，身影似是嵌在这一汪丽色里，她兴奋地说：“好美！又可以看见这样灿烂的颜色，好幸福！”
只见叶子域从工人手中接过车子，盈盈笑道：“凝儿，一会儿我们骑车回去。”
这是一辆双人自行车，通体的白色，车身简单地勾勒了两个人的轮廓，甜蜜地对望牵手。柳凝儿走过去，欢喜地笑：“我要站在后座上，再奢侈一下，拥抱这里所有的颜色！”
车子平稳地向下走，风轻柔地穿过她的发，飘扬着似是镀了最不顾一切的颜色，柳凝儿大声地欢唱：
“两只小象罗罗罗
河边走呀罗罗罗
扬起鼻子哟罗罗
勾一勾呀哟罗罗
……”
三个多月来，这也是叶子域第一次，以最欢快简单的视角，欣赏周遭的一切。坡度虽不急，车速却是越来越快。柳凝儿惯性地向前倾去，她牢牢地环着叶子域的颈，轻声而认真地说：“我愿意。”
叶子域突地撒开车把，双手举起，大声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你问我的问题，我告诉了你答案！”
“大人的话，小斯没听清楚！”
“领导的话，从来都只说一遍！”
……
道旁的景致简单至唯一，这种至真的欢乐，连空气也妒忌。举起的两双手相触的瞬间，车子失衡，向旁边倒去。因害怕她闭了眼睛，却在睁眼的瞬间，看到他深情凝睇的眼眸。他说：“凝儿大人，你真美。”
瞬然羞红了双靥，柳凝儿抿唇，凑近叶子域，认真地探着他的眸，道：“那我倒要好好看看，你眼中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
有急促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一个声音凌厉而冷淡，似一把锯，倏地将甜蜜的空气割断：
“表哥，原来你在这里！你知不知道，大姑她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