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镇只是一个边陲之地的不起眼小镇,平日里冷冷清清,人烟稀少,即便有也大多是老妪迈着颤慢的步伐从街边路过,偶有鸡鸣狗吠,小孩哭闹也会迅速沉寂在无边的天空下。
可是一到了夏至之时,南山镇马上由冷清变为喧嚣,摩肩接踵。究其原因,是因为南山镇东,山巅之上有一门派,或者说是门派的入门选拔地点。这个门派唤作青门。
青门里面卧虎藏龙,据说外门中学艺完毕出师的人都可以在武林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更是有青门内门蕴藏着无数的仙家手段,御剑横空,剑芒直抵天际。
时正午时三刻,恰好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南山镇本来应是寂静无声的,现在却满是人声喧哗,冷清的街道上搭起了无数的凉棚,不时有身挎刀剑的魁梧大汉从夹道中鲜衣怒马,引起周边数人皱眉,数人小声咒骂。
这是由于位于山巅的青门外门每年一次的大开山门,广受门徒的缘故,虽然只是青门外门,但是也是传说中具有仙家手段的,所以才受到广大武林人士的追捧,这个世界上,谁没有做过一剑横空,光华四溢的美梦?
在整个镇上唯一的酒家里,靠窗的位置总是一价难求,甚至有武者会因为这些个位置而大打出手。但如今这里却被一票黑衣大汉所占据,前后左右,一桌四人,坐得看似松垮,却是外松内紧,紧惕的眼神不时忘向四周,偶尔聚集目光便是杀气四溢。
最中间却坐着一个二八芳华少女和一个挽着头发年龄不过双十的女子,旁边站着的是这个酒家的店掌柜,正在轻声的和两女子说些什么。
“老王啊,老爷去了有多久了?”年龄不过双十的女子轻轻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青葱玉指沿着杯沿缓缓滑动,眼神注视着窗外的山巅,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以及一个美妙的侧脸。
“回主母的话,老爷已经去了四个时辰了。”王姓掌柜站立在侧,大气不喘,尽量放低了语气与身段,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听到这些话,女子终于从窗外收回目光,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掌柜,眉头微褶,“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称呼我为主母,老爷尚未娶亲,哪来的主母。”
“是是是,小人知错,小人知错。”那王掌柜闻言瞬间汗湿了整个后背,正欲再多作解释一下,却被女子打断。“这次就算了,下次被老爷听到了,自己去后堂领家法,下去吧。”
“多谢主……瑾小姐,小人告退。”王掌柜一边擦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一边从桌子之间的空隙中倒退着出去,期间还险些碰掉了后桌上黑衣大汉放置于桌边的刀具,又是一通抱歉之声,然后才顺着楼梯缓缓下行。
“哈哈哈哈,瑾儿姐,你可真威风呐,瞧那王掌柜平时吆五喝六的,现在就像,就像只受惊的小鹌鹑一样,连话都说不好。”桌上另外一个女子拉着那个被唤为瑾儿姐女子的手,笑嘻嘻的说道。
“珠儿,别乱说话,什么威风不威风的,那是老爷平日里管教得好,不然还不知道这些人会弄些什么幺蛾子出来。就像前两年那个才进门的小厮,多嘴多舌,听风就是雨的。”
“珠儿知道啦,就是那个被大管家一掌劈死的多嘴小厮嘛,每次都用那件事来吓唬我,都不怕啦。”
“你呀,总是仗着老爷宠着你,言语上也不注意着点,小心哪天老爷厌烦了掌你的嘴。”
“老爷才不会呢。诶,瑾儿姐,她们都说你和老爷已经……”
“好你个珠儿,说些什么呢,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
话音未落,两女已经疯闹在一起,只是瑾儿脸上的红晕却是遮也遮不住,顺着脸庞漫进了脖颈里。
“瑾儿姐脸红了,脸红了,别,痒,哈哈哈哈,痒……”
两女嬉闹的声音在酒家里环绕,旁边的黑衣人却坐得笔直,表情依旧严肃,只是偶尔从眼神里能够流露出熟悉的笑意。很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酒家楼下,两个小二趁着烧水的空闲里闲聊着。
“楼上那两个小姐什么来头啊,王掌柜看见她们就像是丢了魂一样。”
“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其中一个是府上的丫鬟。”
“这年头,连两个丫鬟都这么大的谱,什么玩意嘛。”略微年轻的小二一边接着锅炉的热水一边嘟囔着。
“小心点。”另一个略微年长的小二慌忙堵住他的嘴,神色慌张地抬头左右看了看,见到没人注意到角落的他们才轻舒了一口气,恨恨的瞪了一眼口不择言的同伴,又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才低下头道:“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瞎说,自己想死就自己去,别拖着我下水。我告诉你啊,那个丫鬟可不简单,知不知道年前边城里发生的那件灭门惨案?”
“这个听人家聊天的时候听到过。”脸嫩的小二被怒气冲冲的同伴训斥了一通之后,深感歉意,毕竟同伴在生活工作上给与他诸多照顾。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在过年的时候掌柜的喝醉了悄悄告诉过我,就是你说的那个摆谱的丫鬟亲自带人去做的,整整一门三十七口人呐,说没就没了,据说当时有那么点血流成河的架势。连家里的狗都被打死了,这真是,真是鸡犬不留啊。”
年轻的小二明显吓了一大跳,正在打水的手一抖,差点把锅炉里的水弄倒了,手忙脚乱的把锅炉扶正,又被烫得呲牙咧嘴,活蹦乱跳。
“所以王掌柜才规规矩矩的,要不然他哪会这么老实,以他好色如命的性子,见到这么个漂亮的女子不早就扑上去了。”年长的小二不屑的看了眼慌慌张张从楼上一边擦汗一边走下来的掌柜的,对身边的同伴说道。
“那官府就不管这事。”
“官府,我可告诉你,在这边城里面,咱家大老爷才是官府,才是典律,其他的都不算,就这事,最后官府不也是处了个走水导致案情发生的荒唐结论?”
两个小二正说得一惊一乍的,却没注意到一个黑衣大汉已经走到他们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只见那黑衣大汉猛然拔出挎在腰际的刀迅速斩在两人交头接耳中间,落在灰白的灶台上,斩进泥水灶台里,而后才听见刀出鞘的声音传来。
雪白的刀光映衬着两人被吓得血色尽褪的脸色,带下丝丝缕缕的头发。
如同金属一般的声音从黑衣人嘴里传来,不近人情:“互相掌嘴四十,自己剁掉一根指头。”
“瑾儿姐,老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珠儿趴在桌子上,也不顾刚才嬉闹时被弄得凌乱的衣衫,抬起头望着脸上红霞未褪的瑾儿问道。
瑾儿整理散落云鬓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以往这个时候,老爷也该回来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尽然一点音讯都没有。”眉头轻褶了一下,转过头对左侧的黑衣人说,“你们派几个人去山腰处看一下,莫不是老爷出什么意外了。”
“是,属下马上去办。”左侧站起来两个汉子,提起置于桌边的刀就往外走去。
“等等,去四个人,把弩机带上,不管有没有老爷的消息,都要有人马上回来回报。”瑾儿思虑了一下,做出了决定,“要是老爷有什么意外,我不想看见上面还有人走下来。”
“是。”
“瑾儿姐。”珠儿在一旁怯生生的拉扯着瑾儿的衣袖,大大的眼睛里水涟涟的。
“嗯,吓到你了吧。”瑾儿这才想起和第一次和她一起出门的珠儿,略带怜惜的轻轻抚着珠儿的头发,替她把凌乱的发髻以手梳拢整齐。
“没有,只是老爷真的要出事了吗?”
“这个,我只是有点担心,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以前都是瑾儿姐陪着老爷来的,也没见老爷有什么意外,这次,这次不会是因为珠儿的缘故老爷才回不来的吧。”珠儿说着说着竟然就哭了起来,“他们都说珠儿是生来就不祥的人,克死了父母,克死了兄长,现在,现在老爷也……”
瑾儿一听这话,弯弯的柳眉猛地竖了起来,把哭泣的珠儿揽在自己怀里,从怀里抽出手绢,轻轻的帮珠儿抹去眼角上的泪珠,语气温和的对着她问道:“是谁在背后这么说我们可爱的小珠儿的,告诉姐姐,姐姐回去帮你出气好不好?”
珠儿听见了这些却摇头抽泣道:“不是,不是谁说的,是珠儿小时候听到隔壁家阿婆说的,她们都说珠儿没人要,以后没人娶,只能去当个小乞丐婆。都是珠儿不好,把爹娘害了又来害老爷,都是珠儿不好。”说完这些,珠儿似乎是想到了从前某些不好的往事,又从抽泣变成哭泣。
“傻丫头,老爷说不定只是在山上遇见聊得来的人一时忘记了时间,或者是老爷见得山顶风景美妙留恋往返了也说不准啊,别乱想了。”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老爷是不会有事的,对吧。”瑾儿语气坚定的望着珠儿泛红的双眼说道。没人知道她现在已经内心慌乱得无以复加,以往都是有老爷在背后默默的支持她,所以她才能以一个丫鬟的身份做成功许许多多在旁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情,例如掌管整个府邸的开支,例如,灭门。
珠儿却没有搭话,只是紧紧的抱住了瑾儿盈盈的细腰,抽抽搭搭的,眼神却投向了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的山巅,带着企盼,带着希望。
“瑾小姐,还没有老爷的消息,是否回城里召集所有兄弟们过来搜山?”右侧说话的黑衣人持刀站立,眼神凌厉。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炽热的太阳也悄悄的遮住小半张脸隐藏在群山之下,莫名的看着这个由他带来生存的世界。白日里上山的武林豪杰也都陆陆续续下山了,不出所料的话,又有十来个大毅力,大智慧,大机缘者通过了变态的入门三考,成为令人羡慕嫉妒的外门弟子。山下等待的人也渐渐离去,带走他们带来的喧嚣,留下满地的狼藉。喧闹的小镇里又即将恢复她应该的宁静,直至来年的又一次开山门。
“召集所有兄弟就算了,总是要留人守家的,这样,你去找到大管家,把情况给他说一下,看看是不是抽调一半的人手过来。”从最初的慌乱中稳定下来的瑾儿又扮演出平日里淡然的神态,这是老爷教给她的,在何时何地都不能让身边的人感受出你内心的想法,除非你能彻底的掌握他,予取予求,生杀由念。
“是。”
“还有,现在开始,镇上除了我们的人,许进不许出,如果有人非要硬闯,你知道该怎么办。”
“是,属下明白。”
黑衣人正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眼角余光扫过镇上唯一一条通往山上的道路上,发现那里出现了一个踉跄的身影正在向着酒家阑珊走来,身姿佝偻,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头,耳边同时传来了弟兄的呼声:
“当家的回来了,当家的回来了。”
“我没事。回府。”
话音刚落,这个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就晕了过去,引起众人一阵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