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芳气喘嘘嘘的跑来说院长奶奶有事找我时,我正激情澎湃的给我的同伴们讲我家大黄追女狗的故事,那时刚刚讲到大黄从家里偷东西,我就站起来了,拍拍屁股上的土,整理一下衣服,笑着对他们说,等着啊,回来接着讲。我从没想道我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没再见过那豁嘴的男孩,没再见过那得了绝症的女孩,没参加院长奶奶的葬礼,在路上偶遇那个寡言少语的女生也只是打个招呼,就匆匆的离开了。
那是我第二次见那个女人,那天她穿了一套白色的连衣裙,显的她越发的空灵高洁,我以为她是天上飞来的天使,我呆呆的看傻了,院长奶奶叫了我好几声,我依旧专注的盯着她看,她的美丽,是任何言辞都无法言表的。看我没什么反应,院长奶奶干脆踢了我一脚,笑着对那女人说,这孩子平常不这样,挺机灵的,今天看到你就有些失常了,这也不正说明你俩有缘吗……我知道院长奶奶是在替我打圆场,大概那时的她也是希望我能被不错的人家收养了,过上舒服的生活吧。
那个女人笑了,我一直记得那笑,是那么的温柔迷人,沁人心脾,彻底的折服了我,于是我就心甘情愿的匆匆忙忙的跟她走了,来不及和我朝夕相处的朋友们告别,来不及听完院长奶奶殷切的嘱托,就让她用她的大手握着我的小手走了,我想起了无数次奶奶揉着我的小手给我温暖的情景,无数次我抓着大黄的手训练它站立的情景,无数次爸爸牵着我的手送我上学陪我过马路的情景。那一刻,我真得觉得我很幸福,能有一个这样的妈妈也不错哦,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多么的善与伪装,以至于多年后我依然觉得她那天的表现就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一个女人,即抽烟又喝酒,还打架骂人,她总是能把一件特别简单的事搞得复杂化,也特有本事的把生活过的浑浑噩噩,我一直都搞不清楚她找我来是干什么的,是想晚上回家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是想寂寞了能有人说话,还是想饿了有人做饭,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每次问她时,她总会说,我是带你脱离苦海的人,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的恩人,即使这些你都不承认,我还是你妈……她总能把我说的哑口无言。
其实当她认真的为我铺床时,精心的为我挑拣衣物时,强力的为我办理插班手续时,我还一直保持着对她的喜欢、迷恋、尊重。然而当我终于看到她吸烟时的糜烂,喝酒时狂热,骂人时的无所顾忌,打架时的张狂不羁时,我不知道我是否要改变对她的看法,或者我是否要重新认识她。最终我什么都没有做,就将这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其实我一直觉得她就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她总能轻而易举的解决掉令我困扰的事,也总能很随意的打发掉我的麻烦,我清楚地知道她是爱我的,只不过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我清楚地知道她心里是关心我的,只不过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关怀。
所以我从不埋怨她,也从不责怪她,即使要每天想尽办法较劲脑汁给她做饭,却依然无法满足她挑剔的嘴,无法喂饱她庞大的胃;即使要每天费力的洗她沾满了酒渍,布满了呕吐物的衣物,还要遭到她的白眼,她的责怪,我的hermes,我的furla,你怎能如此对待它们,这样会伤害到它的质地……我依然保持着我的热情,我的微笑,我的尊重,我总觉得她是故意的,至于为什么,是我这样的人无法想象的。
后来我和邻家的孩子成了好朋友,那个活泼开朗,积极乐观的男孩,因为在同校同班又同在一个胡同,所以我们总会一起去上学,一起回家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是爸爸在陪着我,听他讲幽默的笑话,听他说琐碎的生活小事,听他唠叨妈妈做的饭不好吃,听他抱怨爸爸的严厉。
有时候会因为突然说到什么而开怀大笑,有时候也会因为忽然想到什么而留下眼泪,还会无缘无故的大发脾气,我不知道我身边的这个朋友是否明白我突然地反常,或着能否凉解我的失态,但我从不屑与解释,我一直信奉的原则是朋友不需要你的解释,敌人不相信你的解释,不得不说,有时候我总会产生特别极端的想法,这一点像极了那个我十四岁时遇到的妈妈。
我们都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也都不会刻意的与人交流,所以我们总会在无意见得罪了某些人,招惹了某些人,就像我从不知道我是怎么惹了那个绑了麻花辫的女生一样,我也从不知道我是在哪里得罪了那个衣着时尚,家庭背影丰厚的男生,当他们出现在我回家必经的路口时,我正在思考着晚饭吃什么,邻家的孩子也正专心的幻想着妈妈是否炖了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忽然一个拳头伸到眼前,我们都被吓傻了,至少在那一刻,我的脑袋是短路了,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就变成了熊猫眼了,等扭过头看他时,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好大的熊猫眼,其实那时的我们看着对方就好似照镜子,特别清晰,红红的眼睛一左一右,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或许是我的笑声太过放肆,或许是他们看人也打过了,总之等我们反应过来时,人已走光了,前前后后,我们完全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就这么突遭袭击了,那天我终于明白,打人也是可以做的这么天衣无缝的,即消了心头怒又让对方无处寻仇。
于是我们就那么捂着眼睛回家了,一路上,我们没有探讨是谁打得我们,我们又是为何遭受如此报复,我们中到底哪一个是无辜受害?我们一直在深思熟虑的研究着如何解释这意外的事故,如何撒谎不被揭穿,如何把谎话说得像真的一样,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要选择费力的撒谎,而不是说出实情。
后来当我把话说到一半时,妈妈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冷冷的摆摆手,你有本事编了谎话骗我就应有本事不被别人欺负,以后再有这样的事,甭跟我说,我也不会过问,她说着就扭头上楼了,天啊,我黄美玲的一世英名不会要葬送在你手里吧,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的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她是故意的,从她转身上楼那一刻,我就知道她其实是担心我的,怕我在外面受欺负。英名没了就没了吧,晚饭吃什么,黄女士?我嘿嘿的笑着说。
经过那次被打假后,我和刘强的关系更铁了,总觉得患难之交最珍贵,看来不假,他总会一步不离的跟着我,对此他的解释是怕我再次被打,其实我们都很清楚,等再次天降横祸时,他和我都是挨打的料,真得,那时他整一个发育不良,完全没长开,站在那里还没我高,只不过我依然不愿伤了他的自尊心,随他去吧。
我一直以为我会就这么平平静静的上完初二,上初三,然后读高中,上大学。当那个无理取闹的,不懂事的无赖对着我喊,你妈妈是婊子,你是婊子养的时,我知道这不可能了,这些是我心里的秘密,即使是刘强,我也从没有提起过,不是觉得她丢脸,是怕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实情。我爱我的妈妈,无论她的职业,无论她在别人眼中是多么的肮脏,多么的不为世人所接受,我依然爱她,我一直后悔爸爸的那件事,我偏激的选择,所以对于妈妈我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再犯一次糊涂,我更加不允许的是别人对她的侮辱,而且是这么的赤裸裸,我拿出调教我家大黄时的勇敢果断,泼辣坚毅狠狠地揍了那男生一拳,我不知道我使出了多大的劲,也不知道他为何竟如此的软弱,他就那么跌跌撞撞的摔倒了并且撞到了旁边一个娇弱的女生。
所有人都用惊恐的诧异的眼光看着我,我呆呆的看着那卧倒在地的男生,然而我并没有看到他惊吓的难以相信的目光,刘强推了推我,我终于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就匆忙的跑开了。
我从不觉得有这样的妈妈可耻,我也从不觉得她做这些有何不对,是对不起国家还是对不起人民,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大人们鄙视的眼光,小孩子们嫌弃的眼神,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到过,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冷静地镇定的看待这些,并且旁若无物的从那些人群中走过,我已经无法判断了,这完全超出了我小小的脑袋所能承受的范围,超过了我幼小的心灵的重压。
我跑了好远好远,任冷风在我耳边疯狂的肆虐着,任人群在我身边一点一点的消失,我就那么奔跑着,甩掉那些令人困惑的俗事,甩掉那些纷杂的情结……
(李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