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两地相隔之工作闲情
残雪工作的地方很是颓废，颓废得就像是进厂上班的人，死气沉沉的上班，忧心忡忡地下班。那建筑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这要是在市中心，早就被机器一扒拉给挖了,其实这样的建筑要是在我们的农村，那是绝对还会再住个几十年的，到了这里，它的命运就悲催了很多，谁有钱谁就可以把它揍趴下。
每天上班残雪都要给自己祈祷一翻，这人生命永远比钱重要，特别是钱还不多的情况下。残雪祈祷是对的，那么多人在自己脑袋上走来走去，保不住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砸到瓜娃国去了。
这个工厂最让员工宽慰的是可以提前下班，残雪在这里呆如此之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只要你完成任务，领导一回家，你就可以步他后尘了。在这个厂你很容易看到所有的工作台上横七竖八的人，要多自由有多自由，当然这只局限在加班的情况下。
这个厂的老板是台湾人，在我们大陆开厂开公司的，香港、台湾人很是多，澳门人却是很少。所以大多谈起香港人和台湾人都是很有钱的人，至少工人家族都是这么认为。
残雪在东二楼上班，本来这个厂是不给穿拖鞋上班的，不过残雪和门卫老头说自己鞋子全烂啦，所以过关，这样的理由太菜，之所以过关还是因为大家都是熟人了。没有什么过节。跑到二楼已经是八点半了，领导已经就位，小领导也已经衣袖挽到了胳膊上。
残雪一溜小跑，悄悄地溜到了自己的工作台，眼珠四处转了转，大领导没有发现，长长的舒了口气。不过大领导没有发现，小领导还是贼溜溜的发现了。过来拍了下残雪的肩膀说“哎，兄弟，有没有可乐啊，好渴，这天热的。”残雪想过去踹他两脚。这不是赤裸裸的敲诈是什么，更加可恨的是，旁边的几个人也跟着说很是热，不过看他们的装扮，都是穿着很厚的外套，这还热，他戳。残雪给每个男同胞竖了个中指，给女性竖了两个朝下的拇指。“太坑爹了你们，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国庆看我女朋友，现在很是穷吗？”他给自己叫屈。
残雪这个厂叫做明雅造纸厂，很是有名，工厂虽然很破烂，不，是极其破烂，坏境卫生指数为负数。伙食属于养猪级别。不过因为老板是台湾人，并且还是女人，更加是个还没有结婚的老女人。所以很是出名，听说是继承了先父的遗产。残雪的运气实在不好，在明雅里做了一年的时间，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老板的尊容。也幸好没有见过，要真见过难免发生意外，老是拖欠工资，不揍趴下也得骂几句爽口。
这个车间是烫金的车间，当然，为了合理利用资源，还有一些别的机器，那轰鸣声，很多次残雪都想放一把火给了结了。残雪的大嗓门也是在那时学会的，你说话小声了别人都可能揍你。为了保命，就是哑巴也给治好了。烫金的小领导叫源哥，在这个厂算是老员工了，因为公司一直不给加工资，所以做事也是心猿意马。和残雪混的不错，朋友不像现在老太太挑白菜那么讲究，只要有话聊，就是很好的朋友。现在的老太太挑白菜那是相当的讲究，最好是只要里面的菜心才好，其他的都喂猪。
源哥比残雪的年纪也大不了许多，但是他早就结婚了，而且女儿也有好几岁，残雪老说他不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号召，源哥道“那不是号召我的，管他呢，能结赶快，过了谁和你结，到时政府难道还给你相亲去，开什么玩笑。”这话说到残雪心坎里去了，是啊，这年代，计划生育是有了，早婚早育是不合法的，不过找不到老婆政府给报销这个政策也应该出炉了。二十一世纪的男孩女孩，思想都是很前卫的，可能今年答应你结婚了，明年我觉得还是和别人结的好。明显的，错失了结婚的最佳伴侣，虽然不知道上一年说结的是不是最佳，但是好歹也是意中人不是。假若这辈子就因为这么个计划而孤老终身岂不是很遗憾。
工作很是辛苦，也很是无聊，习惯地把一天的活一上午干完，谁都叫累。这个车间不大，也就五百来个平方，到处都是机器，叠纸的、压书的、过胶的、烫金的、订书的等等很多。残雪的工作岗位没有固定的，有的时候安排压书，为此，他的手没有少被压扁过，只要让他压书，他都会把那破机器踩得震天响，生怕大领导听不见似的。大领导发现后，总说你们现在的男孩子力气真大，直弄得残雪吐血方休。
残雪只要手被压了就会告诉梦蝶，因为每次梦蝶都会像哄小孩一样说“乖了，呆会下班了就去买点药涂一下知道没有？怎么那么不小心，不是叫你小心点的嘛？”哄过后见残雪嘿嘿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嘻嘻，嘿嘿……这样还挺好的嘛，嘻嘻……”梦蝶就板着脸装着很生气的样子说“你说，是怎么弄的，好好的怎么就给压到了，再不好好照顾自己就不要告诉我。”残雪只好可怜兮兮的带着哭腔说明。“你个大傻子，笨死了。”梦蝶又想骂又想哄的说。
这些个时候，残雪才真正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童年，还是变得美好的童年。从小，他就不知道被当做小孩是什么样子。很小的时候，残雪就下地干活了，农村的生活很是单调，电视机都没有，印象中，残雪连那种走街串巷放的录像都没有机会看过。那时唯一的乐趣就是看故事书，或者写写字，残雪对文字的感情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产生的。爸妈常年不在家，就算是在家，也不懂小孩的心思。“哄”这个词，从小，残雪就很陌生。大多的农村，就算是爱自家的小孩，也不存在“哄”这么回事。仅仅是被别家小孩揍趴下的时候才出来帮忙出口气。
人都是感情很深的动物，每个人都希望有个人把自己当小孩，无论男孩女孩，老的少的。因为人都是两面的，对陌生人要心怀芥蒂，凡事藏着掖着，对自家爱的人，则要柔弱很多。能够把残雪当小孩哄的，当然是他的幸运。不是谁都能够对喜欢的说你真是大傻瓜的，残雪很是受用这个梦蝶不是经常用的称呼，他也很想偶尔说梦蝶是笨蛋才会看上他的，不过他不敢，曾经因为他叫梦蝶笨蛋，梦蝶很是伤心，哭了好一会。梦蝶在自己的空间里说“我知道自己笨，但是我也不想啊，更不想你这样说……”。
从那以后，残雪都没有叫过“傻瓜、笨蛋”之类的称呼，他只想梦蝶开心点。每个人都有自己敏感的词语，残雪想当时梦蝶可能有什么事情正不如意着吧。
那天的工作残雪被安排在看守机器，那机器也是七老八十了，不过却有个响亮的名字——全自动高周波机。声音大得像是原子弹爆炸，残雪脑袋的抗声波能力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为以后的核战争做着艰苦的准备。机器很是老旧，很像中国的古建筑，挖了舍不得老祖宗留下的遗物，不挖又觉得还是盖个经济大厦油水多点，弄得一班子领导很是惆怅。明雅厂的高周波机也是这样的，老板想扔又不舍得，你说它还能用，虽然一天就坏那么七八次，声音也大了点。不过能用就好嘛，累的苦的是工人，老板都是付了钱的，就不扔咋啦。
看着这个周波大叔，残雪比领导更加惆怅，还没有开机残雪就已经如泄气的皮球了，瘪得不行。一切工作准备就绪，推上开机键就万事大吉了，原料早就已经上好，这是源哥的功劳，不然也没脸炸残雪可乐喝不是。源哥对残雪还是很好的，夏天的时候，上着班俩人就开着周波大叔，跑厂外面买水喝去了，这个厂的制度深得民心。残雪一直都是要自己喜欢喝的康师傅冰红茶，源哥也是一直就喜欢喝可乐。
残雪搬来一条凳子，坐在原料区守着机器，按照这样的速度，要俩小时后才需要换料，唯一要注意的就是高温压头会不会过热。在这里那么久了，这机器哪根毛长哪儿都知道，所以残雪也没有在意。准备打瞌睡，看周波大叔的很多时间都是要么打瞌睡，要么和源哥神侃。显然，今天的源哥很是烦累，不加工资就烦，换模就累，苦了这孩子了。本来想打瞌睡的残雪也没有了睡意，难得看到源哥这么辛苦得表演，怎么说也得调侃调侃。
残雪把双手背在后背，磨磨蹭蹭地走到源哥旁边，用领导的口吻说“双源啊，辛苦了，干得不错，你看你这汗多的，真是不错。哈哈哈哈……”源哥咬了咬牙，说“你小子不错嘛，国庆看你媳妇回来，嚣张了很多啊，这说话也利索了。”
“你大爷的，小爷说话一直很利落。咋样，要帮忙不，就一瓶冰红茶。”跟着鸟久了也学会叫了，炸可乐是源哥的老本行，每天都到小卖部炸几把。残雪虽然没有学会几个人一起炸几把这个绝活，不过学会了一对一炸饮料喝。
“别废话，都快冬天了，喝毛饮料，快去抽屉里拿镜子过来，看不见。”残雪只得去拿镜子，换模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个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烤猪腿了。源哥做这事就像俩恋人接吻，很是自然，从来没有被烤过，虽然残雪很是想瞧瞧。
“怎么样，看你媳妇还好吧？听说网恋大部分都是靠不住的，你媳妇呢？”源哥还比较关心残雪的幸福大事。
“很好啊，呵呵呵，咋啦，后悔结婚那么早啊？”残雪一直也没有真正见过源嫂，仅仅上班的时候看见过源哥骑自行车送去上班，由此得知，源哥很是爱他老婆。在这个社会，冒着自己快迟到的风险还要送老婆上班的实在少之又少。
“后悔什么，有什么好后悔的，这样不是也很好嘛。近段手机有什么好玩的游戏啊，拿来玩玩啊。”残雪和源哥在一起很是有话说，残雪是内向的，所以和梦蝶打电话都是梦蝶说的多。源哥也是一个开朗的人，不管聊什么，都感兴趣。工作中，有这样的伙伴还是不错的。
“没有什么游戏，你快搞定了吧。”残雪有点犯困了，脑袋也有点疼，他喝酒从来没有吐过，所以第二天脑袋都是很不舒服。
残雪见源哥换好了，就叫同事开始干活了，这烫金的活很热，不过产量很容易达到，所以谁都愿意做。源哥还是去他经常睡觉的破电脑桌上睡觉，残雪也重新回到了周波大叔的身边。虽然说机器开着就没有什么事了，但是毕竟是上班时间，所以残雪也默默地看着大叔发呆。想梦蝶应该到第四节课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到他。残雪又深深地进入了回忆当中，他觉得回忆虽然痛苦，但却是很幸福，所以说残雪是活在回忆当中也没有错。
残雪的回忆就像是钻进了地心，进去很顺利，出来却不容易。回忆一件事情是幸福的，回忆一件和梦蝶有关的更加幸福，只要你能够淡定地看待被拉回现实生活中的自己，残雪显然已经做到。回忆得不可自拔，傻乎乎的笑了半天，那是爱的力量。
两个小时后，回忆被叫停，刚刚准备吻就给醒了，残雪特别想撞墙，又不敢也不舍得。对着收货的大姐说“你自己玩会嘛，怎么那么没有职业道德啊大姐”。那大姐叫啥名字残雪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残雪就这个毛病，记人从来不记名字。
其实叫大姐还是很勉强的，确切的还是叫小妈，因为他已经快四十岁了，人长得很胖，要是按照梦蝶的说法就是到了跳楼的价位了。叫大姐不合适，显然也没有大过残雪老妈，所以叫小妈更合适。不过工作上，大龄人都不想自己在别人口中太老，而小龄人也不喜欢老被叫妹妹。这就出现了老得可以做奶奶的叫大姐，小得还是初中生的却喜欢别人叫她老姐。看来梦蝶也难逃了，很多人都叫她老娘了，成熟着咧。
残雪不记得名字是正常的，除了他经常回忆的和天经地义的，过目就忘是他的强项。这次被叫停是没有料了，机器已经空压了很久了，大姐闭着眼睛，打着盹。手抓了好久都没有抓到一个货。惊醒后发现没料，吓了一大跳，这要是被光头大领导看见问题很是严重，只得残忍得把残雪拉回现实。
换上料后，残雪已经进不去地心了，回忆这东西很感性，理性的冥想是没有用的，像投篮球那样，想让它进去的那球偏不进，闭着眼睛随便扔的倒进不少。残雪只能痛苦地等着吃饭，肚子也饿瘪了，前一晚上吃撑的都不知道溜哪儿去了。食堂的伙食是出了名的便宜，一个月只扣除八十块钱，自然也是出了名的难吃，但是不管是谁，饿了就是看见垃圾都希望是能吃的垃圾。明雅厂就是努力地把工人累坏，不然食堂的伙食全到办公桌上了。
在全车间无休止的抱怨中，午饭终于来临，大家就像是饿了七八年的囚犯，拼了老命的往打卡的地方冲去，速度出奇的快。那瞬间释放能量所带来的速度，就算是刘翔吃饱了也得汗颜，一个吃饱了的人是不能体会饿着的人对食物是种多么渴望的愤情的。所以残雪时常叫梦蝶要吃饱饭，残雪是有亲身经历的，那饿得，眼前的所有东西仿佛都是可以吃的一样。
明雅厂打卡实行指纹打卡，也是一大妈级别。慢不说，还老出错，很多人手指被划破的只有坐地方哭的份，等着老板发发善心，别按旷工处分。
那个时候的残雪，用来打卡的那俩根手指是他特殊保护对象，疼爱有加，不过还是在梦蝶之后。一个人的分量总比手指重要得多，更何况，梦蝶还是残雪的最爱，手指自然屈居之下了。
残雪打上卡的时候已经下班半个小时后了，他和源哥总是喜欢走到最后，坐在车间想着吃的是痛苦地，挤着排队想着吃的才真正痛苦。看着蚂蚁搬家似的移动速度，听着肚子咕咕的叫声，舔着舌头，不痛苦才怪。
因为饿过，所以残雪总是喜欢祝福梦蝶要去吃饭，因为疼过，因此希望梦蝶都是平安。很多的生活经历，一个人必须体验过才知道辛酸，才感受得到幸福，名副其实的幸福，深入到骨子里的幸福。
吃完饭，把碗筷随便洗洗，残雪和源哥一般都只是随便洗洗而已。扔架子上后，就和源哥跑去球场上晒太阳去了。十月份的太阳是温暖的，而不是毒辣的，一片的脑袋都在进行光合作用。
下午的班上得昏天黑地，全然没有激情，连生机都缺少很多。所有完成任务的同事要么上厕所一个小时不回来，要么趴工作台上直接睡死，更加牛叉的直接抱着篮球单挑去了。大领导一般都不在，在也不太管，不太管当然是有原因的，那就是老板基本上不会来，想想也是，就这破地方，给她挣钱就行了。所以员工也乐得清闲，员工想的当然就是不用干活也照样拿工资最好，想得都很是理想。
一天八小时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晚上要加班四个小时，残雪进车间一看，鸟毛都不见一根。倒是篮球场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动物吼叫声，残雪也是喜欢篮球的，只是老爸遗传了不良基因，不然如今的残雪可能就NBA老板了。打到晚上八点，残雪的体力已经成负增长了，只得休克，回到车间，还是啥人都死绝了。
残雪拿出私藏的日记本胡乱的写着，也胡乱的想着。明雅啥都可能缺，就是不可能缺笔记本。迷糊中睡着了，还是同事来打卡关灯叫醒了他。打完卡残雪就走路回去了，路挺远，那一年，残雪吸足了汽车的尾气，听足了狂暴的声音，只恨没有炸药把这些车全放垃圾堆里去。
工作很是烦闷，残雪大多都是在回忆中度过工作时间的。日子没有任何新意，每天就这么过着，想着，思念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