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温柔贤淑的杜若猛然转过身来，目光凛冽地怒视着他：“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起飞？你又凭什么以为你能够做到他为我做过的事？你永远也取代不了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不要以为我必须嫁给你，若是你再敢诬蔑他，我便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这种人！”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说到最后几句的话的时候，她几乎站立不住了，险些晕厥过去。
顾宏生极为担心地走近她，她信手挥出一记白虹斩，生生将他逼退。杜若从来都是个温顺乖巧的女子，十多年来从未有过些微失礼之举。此刻她扶着窗棂，歇斯底里地冲顾宏生喊道：“飞能为我而死，你能么？”话刚说完，两行清泪便流了出来。她无声地饮泣着，缓缓滑坐在地。即便是她回璇玑阁通知师父萧飞的死讯时，也没有如此失控过。此刻的杜若更像是一头受尽委屈的小兽，只能躲在角落里用泪水浸洗自己的伤口。顾宏生蹲下身，远远地陪在她身边，心疼而悲哀。
杜若始终埋头痛哭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去的种种。萧飞为她折下夏日开得最盛的蔷薇，小心地插在她鬓间，抚掌笑说，我的小若儿真美。她害羞地低下头，才发现他的指间早被花刺挑破却浑然不觉。她心疼地为他擦拭伤口，问他，飞，疼不疼？萧飞嬉笑道，只要看小若儿笑笑就一点也不疼。他的笑容干净而温暖，笑起来时微微眯着眼的样子像个孩子。那年那月，一片蔷薇正好。
杜若喜欢吃桂圆莲子羹，萧飞常常亲自下厨为她炖。他不是一个好厨子，却是最认真的厨子，每一颗莲子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每一刻他都耐心地守在炉火边。就连该加几粒冰糖他都要反复斟酌。杜若喜欢淡淡的甜味，像雨后荷花那般清甜。萧飞每次都要远远地看着杜若把满满一碗羹喝完，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被她发现后，她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不当面看着我吃呢？萧飞的眉毛一扬，笑着反问道，你当着我的面，怎么可能会因为难吃而皱眉？
每每忆起这些，杜若的心便会被幸福填得满满的，再容不下多余的悲伤和落寞。原以为，说好的不离不弃，你却没有做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一直都在那里，叫我小若儿，对我笑，笑得像个孩子。你从来都不曾离开过我，你永远和我跳动的心脏同在。
原来，曾用整个生命爱着你的那个人，即使他离开了，也始终用你看不见的方式守护着你。你要相信他一直在爱你，陪伴你，守护你。他会为你的快乐而快乐，为你的悲伤而悲伤。因为他爱了你一生一世，爱你，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窗外隐隐有一声轻微的叹息，轻得像是晚风孤独的吟唱。那声叹息中，却包含了无尽的痛楚与无奈，比隐忍的啜泣更令人动容。飞！杜若立刻站起身，扑到窗外喊道：“飞！我知道是你！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你骗不了我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我的飞！你快出来见我，好不好？我一直都在等你！”喊完这些话后，杜若简直快要虚脱了。她朝满脸惊愕的顾宏生虚弱地一笑：“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了，为了飞，我要好好的。”
顾宏生的神色由惊转怒，然而愤怒只是一瞬间。很快，怒色便被绝望取代了。从那一刻起，他终于相信他永远也不可能取代那个男人了。
后山的密林间，有经年常青的树木舒展开茂密的枝叶。枝枝叶叶交错如织，蔚然成云，在湿润的土地上投下一片墨绿。偶有稀薄的阳光穿过细密的缝隙照进林间，与覆了绿苔的林间小径，洒落几点斑驳。密林的地势复杂，较为偏僻，素来鲜有人迹。
正午时分，本是一天里日头最盛的时候，林间依然容不下些许光影。重重叠叠的绿意间，似有一蓝衣人背靠一棵巨木的树干而立。树荫浓郁，看不清他的脸，但从身形便可看出他还很年轻，像一只敏捷的猿。他抚着心口，有些微微地喘息。“飞，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一个阴阴恻恻的声音从林深处飘来，像一阵阴风。
“管好你自己吧！”被称作“飞”的年轻人看也不看来人。
一个披了斗篷的身影已出现在飞上方的树枝上，即使来人的全身都被斗篷罩住了，依然可以从他微驼的背和干枯瘦小的身形看出他已经上了年纪。他的动作却没有显示出丝毫年迈的征兆，声音阴沉沙哑，令人生惧。从兜帽下射出的两道精光使他更像一只凶恶的秃鹰。他也不恼，干咳了几声，阴笑着说道：“你莫要忘了，昨夜要不是我用幻术替你变出分身，引开了萧落和那个姓叶的，你还可以如此轻易地脱身吗？”他好像熟知萧落与叶知秋等人。
飞毫不示弱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是要我多谢你么？”
“不敢，不敢，你可是夫人身边的大红人呐！可惜这次你的表现恐怕会让夫人失望了。我提醒你，你可别忘了我二人此次的任务。你最好管好那支破箫！”
他的话音刚落，根本还没看清楚飞怎样出手，他的咽喉便已被飞捏在手中，咯咯作响。飞冷冷地说道：“我自有分寸。云，你好像忘了三年前有人私自挑衅璇玑阁主行迹败露的事。夫人虽未深究，但你别以为没人知道。”
那个被称作“云”的老人被飞制住，不惧反笑道：“飞，你说夫人要是知道了你最近常犯的错，会不会迁怒他人，比如那个姓杜的小姑娘？”他的声音此刻尖利如匕首，直直插在飞的心上。
飞松开了手，冷冷地看着他：“夫人交待的事我自会做到。你若再敢多言半句，下一刻你便是死人了。”
云干笑了几声，轻轻抚着怀里的墨玉猫雕，面色阴险地冷笑道：“你没忘便好，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我们总算是相识一场，便是关系不济，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沦丧成百无一用的废物。夫人交代的任务你莫要失手才好。”
“我的事不用你管。”飞冷漠地扔下一句话，足尖轻点，如箭矢般飞掠出去。
其实他心里依然有些沮丧，有些懊恼，甚至还有些莫名地伤心。离开了云的视线以后，他停下脚步，斜靠着树干而立，他的手颤抖着覆上心口，难道这次注定是在劫难逃了么？
窗外秋雨连连，细密如丝。
杜若独自坐在窗前，默默地看着游丝细雨将秋天晕染成诗。她的妆台上放着刚送来的凤冠，做工精致，很是高贵大气。若换做从前她恐怕早已爱不释手了，但是此刻她连看都不愿再多看一眼。若是嫁与你，便是荆钗布裙我也是欢喜的。可是，你如今又身在何方？是碧落，还是黄泉，抑或是我的身边？你真的回来了吗？为什么又不愿意见我一面？
“若儿师妹，秋已深了…”
杜若连忙转过身，才发现萧落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身后。她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师姐，你来了。天转凉了，你要多添些衣物才是。”萧落轻轻拍拍她的肩，略带责备地笑道：“师妹，你总是替别人想的多，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呢？”二人素来情同姐妹，加之萧飞的关系，杜若便把萧落当作亲姐姐一般。只有见到萧落，她才能感到安心些。
萧落的视线转向妆台上的凤冠，她冷冷一笑，径自走过去拾起凤冠细细把玩。杜若跟在她身后，只觉双眼被这一片炫目的金色无情地刺痛。萧落放下凤冠，略显厌弃地说道：“做工倒还不错，只可惜是用在与那个人的婚礼上，却是浪费了。”杜若的眉间一片哀色，她别过脸，轻轻问道：“他若是真的回来了，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她的声音凄凉哀婉，点点滴落心头，如一场萧瑟的秋雨。
弟弟，你回来了么？我们都还回得去么？
二人各怀心事，彼此都沉默不语。良久，杜若这才出声打断了萧落的思绪：“师姐，你和秦师兄…”萧落飞快地抬起眼，眼中流过缕缕哀凉如逝水黯然，她淡淡地说道：“一切都过去了，我和他之间再没有什么了。”杜若叹了口气，你从小都那么要强，但你内心的失落我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窗外有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屋内的一切。这双眼睛的主人叹息着，在远处用力拍打着身后的梧桐树干，为什么屋内的二人会带给他莫名的亲切感？看到那顶凤冠的时候，他为什么会那么心焦那么愤怒？他每次见到那个看起来很是温婉的女子的时候，都可以感受到体内那个不安的灵魂正在极力挣扎着，试图挣脱这副躯壳，驱使他不由自主地接近她。有刻骨铭心的痛楚在心间扩散开来，你是谁，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