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事,就算在梦里遇见了,都知道那不过是梦。但当它出现在现实中的时候,才发现内心的茫然与懵懂早已取代了应有的欢愉。
萧落痴痴地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男子,眼前隐隐有一层薄雾,让这一切看起来都不过是水月镜花。秦焜对她温柔地笑着,双臂如展开的羽翼,足以为她撑起一方晴空,她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扑入他的怀里。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退缩了,因为他,弟弟死在了荒原,也因为他,她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囚禁在悔恨与悲伤中,不可自拔。他此刻向她张开了拥过别的女人的双臂,像一团火焰,等待她化作飞蛾扑向这温柔的毁灭。你的眼泪又算得了什么?赎得了你欠我的债么?我爱你,但从此与你无关。最终她的唇间绽开一朵淡淡的苦笑,笑容里有无限的哀凉如荼蘼花开:“我说过,我们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秦焜的双臂僵在半空中,你回来了,还是要走的吗?你对我的恨,或许比爱来得更强烈吧!我对你的心意,你终究还是不明白。秦焜深吸一口气,追问道:“为什么?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弟弟走了,一切都变了。你走吧!”萧落侧过身,黯然垂下头。冷月无声,淡漠地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月光如水,她披散的长发垂落,像是一道帘,阻断了他探询的目光,从此阻断了他和她的万水千山。
秦焜的双臂无力地垂下,他想向她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师姐!师姐!你看到飞了没有?”杜若飞掠过来,一袭鹅黄衣衫宛若落木翩翩。她身后紧跟着的叶知秋远远望向萧落。
“什么?你也看到弟弟了吗?”萧落心下一惊,飞奔过去。
秦焜大惊,也追了过去。只听杜若向萧落说道:“我根本追不上他,看他朝这边跑了。”萧落随她飞身跃上树梢,脚下并没有慢下来,追问道:“你看的真切吗?真的是弟弟吗?”杜若侧过头,解释道:“我只听得他的箫声,决计错不了的。”萧落的心下一紧,也不多问了。
叶知秋刻意把脚步放慢了些,待到秦焜追上萧落以后,他才飞身追去。只见一个蓝影从他身前掠过,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他当即大呼道:“有人朝那边去了!”萧落和秦焜齐齐回过头来,遥遥窥见一角蓝衣隐没在星空中。待二人看向前方,却发现杜若已经追入密林去了。
秦焜眉头微皱,低声道:“再往前便是密林了,前方地势复杂,杜师妹一人前往恐怕不太安全。”萧落足尖一点,飞身跃回叶知秋身边,向秦焜说道:“你对这里更熟悉,你速速去追若儿。即使追不到弟弟,你也要把若儿安然地带回来。我和叶公子去追另一人。”说罢,她轻盈如蝶的身影已向相反的方向飞去。秦焜叹了口气,威胁地瞪了叶知秋一眼,追向密林。叶知秋微微一笑,追随萧落而去。
萧落和叶知秋的身法都很快,却始终和那个神秘的蓝衣人保持着一段时近时远的距离。很多次,似乎马上就要追上他的时候,一晃眼,他却已在几丈开外。他好像很享受这种游戏,并不急于甩下两人,反而像是在戏弄他俩。他带着二人在山上绕了很久,东方微微泛白的时候,他的身影飞快地向山下掠去,消失在了山脚下。叶知秋与萧落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追吧!”萧落点点头,二人沉默地走向云锦城。
天蒙蒙亮,整座云锦城都尚在酣眠之中。家家门户紧闭,路上更无行人。秋风凉,萧落的头微微作痛,她这才想起她与身边的这个人都已彻夜未眠。她抱歉地看向叶知秋:“叶公子,我连累你受累了。”他虽一夜未眠,脸上却并无倦色,依然带着温润的笑意:“姑娘客气了。可惜在下不济,也没帮上姑娘什么。”萧落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二人继续向城中走去。
“叶公子,前方有人!”萧落突然看到一家酒馆的门前,似乎有人瘫坐在地。叶知秋看了她一眼,也快步赶了过去。
是一个落魄的男子,他身上所穿的粗布短衫已脏的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他怀抱空酒坛,背靠着酒馆的墙壁,两条长腿蜷曲着瘫坐在地。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凌乱的头发缠在一起,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他的下颊上全是黑乎乎的胡须,大把大把地黏住,显得很是颓唐。萧落本就有些洁癖,此刻见得此人的模样,心下早已生厌。她只得强压住反感,向这人问道:“大叔,请问你方才有没有见到一个蓝衣人?”
男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酒隔,揉着惺忪的醉眼,懒洋洋地打量着萧落,半响才说道:“唔,新来的姑娘果然漂亮。”他的声音里满是倦怠懒散之意,令人颇感不快。萧落的眉间隐隐有了些许愠色,只见那人又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继续说道:“不过酒喝多了,母猪也会变天仙的。”“你!”萧落的脸色一沉,面对这样一个醉鬼,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叶知秋忙把萧落拉到身后,安慰她说:“醉鬼的话你又何必在意?且由他说去,疯言疯语罢了。”萧落点点头,再不看那男子一眼。
叶知秋走上前,试探着问道:“大叔?”男子撩开右眼前的一团乱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懒懒地放下头发,啐了一口,骂道:“你这小白脸可看仔细了,大爷我不过比你大了那么个三四五六七八岁,你凭什么叫我大叔?”
萧落向叶知秋说道:“看来不过是个醉鬼,也不必理他了。”那个男子猛然抬起头,看向萧落,骂道:“奶奶的,真是无情的女人啊!爷不过就是没钱了,你这小妮子就要勾搭小白脸去了么?”说罢,摇摇晃晃地挣扎着要站起来。
叶知秋衣袖一甩,说道:“萧姑娘,我们走。”萧落点点头,漠然地看了地上烂醉如泥的酒鬼一眼,转身离开了。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以后,酒鬼迅速站起身来,把酒坛一砸,骂道:“这五加皮掺水了吧?狗屁伙计还敢把爷扔出来!要不是那个死老头子让我不要惹祸,爷非把你这黑店拆了不成!”他揉揉屁股,有些疑惑地看看空旷的街道,自言自语道:“咦?刚刚明明看到一个大美人啊!”
叶知秋和萧落在云锦城中寻觅了良久,也无从发现丝毫有关那个蓝衣人的蛛丝马迹。神秘的蓝衣人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留给二人无尽的猜测。萧落与叶知秋回到璇玑阁时,已快正午了,叶知秋先行回房休息了。萧落刚要回房,便被快步赶来的秦焜叫住:“落儿,我和杜师妹没有追上那个人。”她点点头,叹了口气,转身向杜若的屋子走去。
杜若独自坐在榻上,抱了从前萧飞送给她的布偶,双眼红肿如桃。萧落走进屋来,看了她这样子好生心疼。她在杜若身边坐下,柔声安慰道:“若儿,你别难过了,那人或许不是弟弟。”杜若把脸埋在玩偶的身上,哽咽道:“我多么希望那个人就是飞!飞没有死,他回来了,可是他为什么不认我呢?是不是因为我要嫁给别人了,所以飞生我的气了?飞不理若儿了…”萧落把她揽在怀里,待她稍复平静了些,才把那天为人所救后追踪不得的事告诉了她。杜若靠在萧落肩头,无助地问道:“师姐,我们该怎么办?”萧落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决绝地说道:“不管那人是不是弟弟,我们都务必尽快找出他来。”
“杜师姐,顾师兄来了。”有人进屋禀报道。
“师姐,我…”杜若不知所措地看向萧落,语气里满是询问的意味。“他毕竟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夫,你还是见见他吧!我先走了。”萧落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起身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看见顾宏生紧张不安地躬身站在那里,感到有些好笑,但看他的样子似乎早已把杜若当作他的女神来信仰了。她没有理睬他,快步从他身边走开了。
“你来了。”杜若背对着顾宏生而立,不冷不热地说道。
顾宏生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典,几乎感恩戴德地拜倒在杜若面前:“是是,我听秦师兄说了那天晚上的事,你,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因兴奋和紧张而有些微的颤抖。
“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杜若礼貌地回话说。
顾宏生不安地站在原地,也不敢走近杜若,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停地搓着双手。杜若也不搭理他,一个人默默站在窗前。过了一会,顾宏生小心翼翼地说道:“若儿,婚期将近,新房已经布置好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还满意吗?”杜若淡淡地回答道:“劳你费心了,我也不必再看了。请问你可还有什么要紧的事么?”她的语气很有礼貌,却显得二人的关系很生疏。
顾宏生的脸涨得通红,像是一直在拼命忍耐什么,他好像已经忍无可忍了,终于朝着杜若大声说道:“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了,我不希望你是被迫嫁给我的,也不希望你披上嫁衣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人。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如萧飞,我也不敢要你忘了他,但是我不想看到你不快乐。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肯让我来替他照顾你?你为什么就不肯正眼看我一眼?他能够为你做到的事我也能,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来好好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