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变得很长很长又似乎变得很短很短。两个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啁啾鸟鸣更显得寂静无声。
重重，如果这一刻，我的行为无关感动、无关爱情，你还会选择毫不犹豫地爱我吗？
仿佛心有灵犀，重染垂眸，浓丽的睫羽遮去眼中脆弱的水光，低柔的声音恍如梦呓：“宸夜，你不爱我，我可以来爱你。我只希望，有一天你若离开，请告诉我，我承受不了…不辞而别。我…会爱你到你离开那一天为止。”这样理智又决绝的爱，你，会懂吗？
宸夜的动作微微一僵，他感觉到背上女孩的眼泪，悄悄地渗进他的脖子里，也灼痛了他的心。重染，很抱歉，我给不起你—爱情。
回到家，早餐已经凉了。宸夜因为担心她脚上的伤，也没有了吃早餐的心情。
小心地将重染放在沙发上，宸夜找来医药箱，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执起重染受伤的右脚…
重染登时右脚一缩，红晕染上白玉面颊：“宸夜，我自己来。”“没关系。”给她一朵安心的笑容，宸夜小心地用热毛巾将她的伤口擦拭干净，倒上碘酒。一阵灼烧的痛感，重染顿时脚一缩，一只温热的手迅疾将她的脚抓握住，指腹间的细茧顿时带来一阵触电的麻感。“忍一忍。”宸夜温柔地一笑，用棉签将伤口处理好，绑上漂亮的蝴蝶结。“谢谢。”重染垂眸，一滴泪悄然落在光洁的脚尖。
这双脚，阳光之下白玉无瑕，精致小巧，宛如最精美的艺术品，每一粒脚趾都如贝壳一般，带着细腻与晶莹，几乎令人移不开视线。
洛浦凌波，为谁微步，轻尘暗生。
记踏花芳径，乱红不损，步苔幽砌，嫩绿无痕。
衬玉罗慳，销金样窄，载不起、盈盈一段春。
嬉游倦，笑教人款捻，微褪些跟。
有时自度歌声。
悄不觉、微尖点拍频。
忆金莲移换，文鸳得侣，绣茵催衮，舞凤轻分。
懊恨深遮，牵情半露，出没风前烟缕裙。
知何似，似一钩新月，浅碧笼云。
脚上温柔的按摩令重染舒服地闭上眼睛。困意袭来，重染歪在了沙发上。
看着重染干净无邪、孩子一般的睡颜，宸夜温柔地一声叹息，体贴地为她盖上薄毯。
一直睡到中午，重染才幽幽醒来。客厅里已经没有了宸夜或看书、或敲字的身影，偌大的客厅显得空旷极了。刚刚还觉得饿，现在却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打开电视，荧幕上正播着韩剧，女配角哭得梨花带雨，而女主角却收敛伤心、倔强远走，只留下一个无限骄傲却也无限酸楚的背影，而男主角，始终在两个女子之间徘徊，游离不定，在不断的辜负与…叛离。
真是无聊！重染不由蜷缩在沙发上。回想以前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有个男人对她倾心以待，包容她得娇纵、轻狂。他说过，小染，你在我心中是一辈子。两行清泪滑下面颊，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无奈和错过。你爱他，他不爱你，爱你的人，却又总在逃离，或者爱了，已经错过。
宿命吗？真的是宿命。那一年，她十三岁，豆蔻年华，青葱岁月，而温俊，已界弱冠。明明本该是陌路，却于命运中多了不该用的牵扯，自此，互相计算，互相折磨。
脑海中是纷乱的思绪，疲倦地闭上双眼，重染再一次自我催眠般地沉沉睡去。
客厅传来转动门把手的声音。重染顿时从梦中惊醒，左手悄悄摸上茶几上的美工刀…是宸夜！暗自戒备的眸子一松，她连忙起身。
与平时不同，宸夜的脚步有些微晃，一贯清冷的眼神也揉上几许不真实的暖意。“小心”眼看着宸夜要撞上茶几，重染迅速去扶，受伤的右脚一阵针扎的痛，她不由微微蹙眉。宸夜身上红酒馥郁的味道掺杂着玫瑰花的香甜扑入鼻端，重染心中一阵酸涩一阵刺痛。“我扶你回卧室。”眉眼间不留痕迹地收敛住细碎的伤痕，声音如落花一般温柔。轻喘着将宸夜拖到床上，帮他脱掉外套和鞋子，重染又忙着去拿清水和解酒药。
注意到重染微跛的右脚和一直没有松开过的秀眉，宸夜半眯的眸子微微一瞠，幽暗墨眸似有一道流光闪过，继而又归于更幽黑的寂静。半醉半醒之间，只有那道忙碌的身影，忙着鲜榨果汁，忙着煮鱼片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月，可是重染却将他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甚至特意学做了各种药膳，只因为他有胃痛的毛病。心底悄然升腾起一丝柔软。
“来，把药吃了。”将宸夜从床上扶起，又在他背后垫了厚厚的羽毛抱枕，重染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将杯里的清水一饮而尽，宸夜眼中难掩伤痕。
到底，是什么？才会让他今晚的忧伤藏不住地溜出来？
服侍着宸夜吃完宵夜，重染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你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宸夜的态度有一些冷淡。重染拿着水晶杯的手一僵。即使这个动作很细微，宸夜仍是收到了眼中。
重重是一个很注重细节的女孩子。家里的瓷杯每一只都各有特色，要么是细腻温润的甜白瓷，要么是薄如纸、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磬的骨瓷。就连她手中握着的水晶杯，都绘制着画风浓郁、色彩艳丽的“乡村田园”印象派插画。所以，这样一个细腻、内敛的女孩子要比一般人更敏锐、更能掩藏心思也更容易受伤。
“你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宸夜继续重复着刚刚的话，一字一顿，秀致的眉目间尽是疏离。重染只觉心一痛，无力地跪坐在地板上。“你厌烦我了吗？”平时清嫩、甜美的声音带着几分悦耳得嘶哑，那独特的音韵像是敲击在肺腑。“宸夜，我不懂你的意思。”一朵清浅的笑容绽放在有些苍白的唇角，是薄荷盛放之后得荼靡。
“重重，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宸夜叹气，终归自己是不忍心的。“是吗？”重染自嘲地一笑，在他面前，眉眼第一次染上尖锐锋芒，“这是在给我选择，我选择放弃，你彻底的从我的世界消失。我若选择坚持，等待我的或许就是万劫不复，是吗？”她的神情有些歇斯底里，宸夜墨瞳微微松动，内心里闪过极为复杂的情绪：“我说过，你很聪明。”
重染再也承受不住伤口碎裂带来的疼痛，她起身，缓缓走到落地窗前。将窗口拉开一条缝隙，长长拖曳的窗纱顿时迎风狂舞，像被用力的一剪狠狠剪碎得蓝丝绒一般的夜空。打火机划开惨厉的火花，重染夹着香烟，幽幽吸了半口，再慢悠悠地吐出烟圈，淡蓝色的小烟圈在清滢动人的纤纤细指间缭绕…点烟的暧昧、夹烟的轻巧、吐出烟气时的意味深长，带着一点慵懒、一点妩媚、一点迷情。
宸夜只觉此刻少女的脸庞已经在淡蓝色的烟雾中逐渐模糊，只剩下一道将要溶入夜色里得秀逸、羸弱的背影，像投入夜空的一束清凉的白月光…原来，这样温润、内秀的清美也可以风华绝代。然而，他冰封的世界却绝不会因为这样一道背影而动摇。
“宸夜，这是我自己的爱情，我从来不敢奢望你在意什么，你多虑了。”香烟带着橙红的火星在天空里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重染清浅的声线也愈发模糊。“真是傻瓜。”宸夜轻讽，语气也愈发凉薄：“你对我的了解又有多少，不觉得这种爱情太盲目了。”宸夜讽谑的态度让她有如针刺，重染心脏一阵疼痛地痉挛，左手不由不着痕迹地熨帖在心口，放佛再多扎一下，她身体里的力量就会被源源不断地抽空。“你要我了解的世界…”她幽幽地吸了一口凉气，借此来平息熔浆爆发、火焰烧灼一般的情绪，“是你把我拒在心门外，你给过任何人接近你内心的机会吗？！我在你的眼中跟喜欢你、爱慕你的那些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对于你来说不过是转瞬就可以模糊的容颜，所以你才会毫不在乎地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只是宸夜，我的心，也会痛！”说完，一双眼睛与宸夜幽幽凝视，如银瓶乍迸、碎玉倾杯，冰珠、冷玉的光华在这双眼睛里飞溅、消融，最终沉寂为一望无底得忧悒、冥黑…“爱情是飞蛾扑火。而飞蛾，并不需要理由。”在眼泪快要溢出眼眶的一瞬，她急急奔出卧室。
现在是洛杉矶下午四时。萧雪凝望着手机上无比熟悉的号码，内心轻轻一颤。她和小染的约定，若没有特别的事情，电话是不会打进来的。接起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颤音。萧雪凝神色一紧：“小染，是你吗？”“凝凝…”一阵压抑不住的呜咽，重染痛哭失声。“小染，你怎么了？”萧雪凝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是不是温俊欺负你了？”
听着听筒那边传来得焦灼关怀，重染撕扯的内心顿时一暖，哭得更加肆意。凝凝，不管什么时候，只有你才会紧紧握住我的手，哪怕前方是地狱，你也会陪着我，不离不弃。
“小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让我担心，好吗？”电话那边传来柔柔地低语，仿佛羽毛一般轻轻搔着她伤痕遍布的心。重染哭得声嘶力尽：“凝凝，我痛得就快死去，别问我原因，我只想哭。”
一直到天亮，隔壁的哭声都没有断绝。这声音断断续续，如一只受伤的、被抛弃的小兽，尽管痛极，仍骄傲地压抑。重重，我对你，真的太残忍了。
自从失控的那一夜，重染一直抑郁着。午夜梦回，会重复地梦到亲人的最后一面，他们因为车祸扭曲的五官，那么苍白，和狰狞。她会想起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抹微笑，凄柔的、不舍的却也太过决绝的微笑。若没有遗憾，死去的人就可以得到灵魂的永安。那么，在天堂的你们，还记得会有这样一个我吗？若记得，为何幸福总是这样遥远，而不幸，却好像如影随形。
宸夜，我是你的红粉，甚至不够资格做你的红颜。你是为别的女子烽火燃尽，不会为我停留一眼。然而，我毕竟是母亲的孩子，尽管我怨她，却仍是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