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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监狱快线

笼罩在亚克斯西顿上空的似乎永远是黑暗。这座海底城的居民从未见过日光。路灯,以及一切带着人类文明气息的照明工具,在这座城里从未熄灭过。然而几百年来,这些幽暗的灯光同它们所装典的这座海底城市一样,令人倍感乏味。但人们已经渐渐麻木,意识不到这种乏味了。

一辆破旧的有轨电车,犹如一尊鬼影,在一对锈得发红的铁轨上缓缓地行驶着。车轮撞击铁轨接缝处那持续的,不和谐的稀里哗啦声,似乎在暗示着随时有出轨的危险。车走得很慢,似乎有些迟钝,因为铁轨由于年久失修已经略显弯曲了。

车里的乘客随着车身左右摇晃着。木头地板已经严重朽坏,并有多处裂缝;车轮撞击铁轨接缝处的,那持续的,不和谐的稀里哗啦声透过这些裂缝传入车厢里,更是咄咄逼人;在这摇晃的车厢里,伴随着噪音和弥漫在车厢里的油污味,乘客们被搞得昏昏欲睡。

挡风玻璃上方有快破损的坑洞,过去本是挂着一块牌,但现今已经不在了,但如果它还在的话,上面应该写着:监狱快线。

这条所谓的“监狱快线”是唯一一条连接亚克斯西顿监狱与一号城区的通道。只有两种人够运气,有机会搭乘:一种是那些穿警服的,在亚克斯西顿监狱里工作的狱卒和一些警官;另一种是没有穿警服,刚刚被释放的罪犯;乘客们只有这两种。但只要是在监狱快线的电车厢里,狱卒和警官们从不敢不穿自己的警服,因为也许是由于社会的等级效应,他们生怕被误认为是后者当中的一员,因而遭人冷眼,倘若意志薄弱一点的,伴随他们的还可能是精神失常的危机。然而这两类乘客的共同点是:他们面部没有任何表情,犹如一排排喘着气的僵尸。

车厢的后部坐着两名少年男孩。他们正聊得投机。在这个死气沉沉的车厢里,他们似乎像是唯一会说话的人。一名男孩是岛民,坐在他旁边的是一名相貌英俊的亚克斯西顿土生玛雅,他明显的玛雅记号就是他那高耸入额的鼻梁,将整张脸分割成左右两半。然而生活在东地人的统治下,他的英俊,确切说是固有的那一份属于玛雅人特有的英俊,如今已经被逐出了世人的审美观。倘若有人真正被他那一息属于玛雅人特有的英俊所吸引,下意识地使自己的目光在他身上逗留一两秒中,也不敢在头脑里认真地去推敲;他们会从主观上强烈地教唆自己,强行使自己的目光在他身上一两秒的逗留成为一种属世的猥亵。因为玛雅人是被统治的,联邦政府已经彻底为每一名享有GDS联邦特权的公民洗脑了。

这两个男孩子大概十五六岁,都没有穿警服。他们聊天的声音大概没有第三者能听见,因为从车厢底部传来的持续金属撞击声实在是太吵了;但他们的表情却显得很活泼,只是车厢里的其他人可能由于精神过度疲惫,已经没有精力去欣赏了。

“永远不要谴责自己的命运。命运根本就不存在。你的自尊不会担保你成为赢家。”玛雅男孩正同坐在自己旁边的岛民男孩讲述自己的经历,一段令他难以忘怀的经历,从他严肃的表情可以看出,这段经历对他很重要。“当那只狼追我到距我只有一步之遥时,我的左脚已经踩到悬崖边了。”他活灵活现地说道。

“你是说那只狼已经快咬到你的屁股了,而你眼前就是悬崖,让你无路可走?”坐在他旁边的岛民男孩问道。

“是的,太对了。”

“你又没有武器,那不死定了?”

“谁说我没有武器,我有。”玛雅男孩的嘴唇绷紧了。“自从我爸爸离开亚克斯西顿以后,我就把他那把老式手枪一直带在身上。这支枪是南部玛雅的一个酋长送给他的。但我却从未用过。”

“那一次你也有带枪?”

“是的,就是这把。我想,就这幺被撵下悬崖岂不是太委屈了。也太便宜那畜生了!枪又一次也没用过,正好试一试。”玛雅男孩答道。“可惜我没有经验。我迅速转头,才开第一枪,就被枪的后坐力推下了悬崖。一切来的那幺突然,我往下掉的一剎那当然很惊恐,但瞬间我的愤怒战胜了我一切恐惧。我马上就忘记了害怕,心中只有愤怒了。”

“甚幺?你是说你的整个身体跌落悬崖,而你却不害怕?”岛民男孩惊异地看着他,似乎很不敢相信。

“不,我不害怕。我心里当时只有愤怒。我唯独所想的就是要杀了那狗娘养的。我甚至忘了我的身体还在下落。但我手里紧握着那把枪。我盯着它,连续扣动了几次扳机,我扣动得很用力,直到用光了所有子弹。但搞笑的是没有一发子弹打中它。最后我实在是急了,把枪用力丢了上去,结果枪打中了它的下巴。”

“不太可能吧?”岛民男孩的嘴有点上翘了。“这幺短的时间内你可以做这幺多事?”

“我也认为不可能,但不晓得为什幺。我做了。”玛雅男孩的语气加快了。“我感觉我在空中的时间被延长了。几秒钟如同几分钟一样。直到我快掉到地面上,才又开始害怕。但是我向神祷告。我不晓得我那一次开始祷告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平安。一时间,我想起了一切他们教我关于圣经的事。我祷告,好象是在向教条发出挑战。我说,‘主啊,如果你真的存在,为什幺不能救我呢?你如果真的是创造天地的,全能的主宰,你是最大的,最强的,可以战胜一切的,我难道有甚幺理由不遵从袮,不敬拜袮吗?’我当时心里就这样问他。的确,他是那位最强的,最公义的,又是唯独爱我们最深的那一位,我们有什幺理由不相信他。我心里怀着百般诚意要向上帝投降。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信心。太奇妙了,那是一种能量,一种信心的能量。上帝的信实,他的全能让你不得不折服。那是一种能量,一种可以战胜一切的能量。而一切的一切都要降伏在上帝的面前。祂的荣耀会让你跪下爬不起来。太厉害了。”

“用不着这幺抒情吧。”岛民男孩表情显出很难以接受的样子。

玛雅男孩没有理会他,继续兴奋地说道,“当我差不多三四秒钟就要摔在地面时,我感到有东西从下面将我拖住。靠着信心,我猜想,这一定是我的祷告蒙了捶听。我感觉到一股暖流充满了我的全身,向触电一样。当初的那股愤怒一下就消失了,我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的每一个部分。我看到了光,很耀眼的光,很像是书上描述的陆地上的日光。将我全身紧紧包围住。那种感觉太真实了。我站起身来,发现我正站在一只巨鹰的背部。这只鹰大概有五英尺长,带着我飞过城市上空。”

“你确信你不是在做梦?”岛民男孩的口吻略显蔑视。

“我不晓得如何教你相信。但上帝知道我说的是真的。那年我才七岁。那只巨鹰驮着我飞回到我家门前。我安全地降落了。自从那以后,我跟很多人都讲起过这事。一些人相信,一些人不信。”

“我还是不敢相信。”岛民男孩的嘴又噘了起来。

“我没有说谎。”玛雅男孩强调着,似乎有些暴躁了。但他马上又沉稳了下来,将头扭了过去。

“我们的城市在海底,应该不会有野生的鸟类才对。”岛民男孩说。

“是的,我知道。我甚至也去过动物园几次,我也敢确信,这里的动物园也没有鸟类,更不可能有鹰在他们的笼子里。”玛雅男孩将眼睛闭上了几秒钟,好像当时的那种令他兴奋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自己眼前。“但这也是为什幺我称它为神迹。太奇妙了。上帝真是值得被敬拜和尊崇的。就从那次,我开始跟从祂。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我瞬间明白了一切。当生命进入你里面,一切都是那幺真实。从神而来的生命。你会知道的。”我明白了为什幺他们当初那幺苦口婆心地向我传福音。直到我发现自己结出了第一个属灵的果子。”

“喂,你不用尽讲些我听不懂的话吧,老兄。省省吧。”岛民男孩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但看到玛雅男孩那认真的样子,好像又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便又凑上来安慰。“那然后呢?那只狼怎幺样了?”

“狼被警察打死了。当年的报纸上应该有记载的。那个动物园的园长被解雇了。又因渎职罪被判了两年。”

“听起来挺过瘾的。”岛民男孩傻笑着,然而嘴角似乎流露出他像是在回避甚幺。

玛雅男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冲他略带神秘地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不会强迫你来参加我的查经班的。该跟你说的我这一路也跟你说的差不多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说完便哈腰,手伸进自己脚边麻袋里找东西。

“那既然你这幺虔诚,那你是因为什幺进到监狱里的?”岛民男孩不甘示弱地问道。

“哦,还真有人说到正题了。”玛雅男孩并没有惊奇的表现。他抬起头嬉皮笑脸地答道。说罢,又埋头在自己的麻袋里翻腾起来。“我为什幺会被抓进去?好的,我告诉你。但你要留意听。我进了监狱,因为一个被称作法官的人在法*用木槌敲了一下桌子,我的罪就这样被定了。周围有警察,我显然跑不掉。所以就被他们戴上了手铐带走了。为什幺法官会判我七个月监禁呢?因为还是有警察把我带到了他面前,使我他有机会见我。为什幺警察会把我带到他的面前?因为在作案现场我们有跑掉,我等着警察过来。就这样,我就进来了。”

“嘿,你拿我当傻瓜?说了半天都是废话?你到底怎幺进去的?犯了什幺案你倒是说呀!”

玛雅男孩继续在自己的麻袋里翻腾着。边找边说,“这我以后会告诉你。”欢迎来我们教会。”

“不要故弄玄虚嘛。你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好还是看些现实的东西。”

“你不需要看到现实,你需要认识真理。”玛雅男孩从袋子里拿出一本圣经,递给了他的这位邻舍。“我的联系方式都写在最后一页了,你可以随时找我。”

“嘿,这就给我了?圣经这很贵的。你确信吗”岛民男孩面对着离自己胸口只有一拳远的圣经,还有点不好意思接受。

“把手伸出来。”玛雅男孩说得很轻松,但不失真诚。“拿着吧,怕什幺。”

岛民男孩勉强地接受了圣经,小心地翻了几页,很珍惜地放在了自己的宽大的上衣口袋里。“你哪里弄来的这幺多圣经?”

“自从我进了笼子以后,从未间断过同教会的联络。我要发展监狱事工。向监狱里的人传福音,”说到这里,玛雅男孩的语速减慢了。他回想起在自己住进监狱的第二个月里,同教会通过一次电视电话,分享关于自己要做监狱事工的感动。然而教会里的干事对他的入狱并不是特别理解,也着实不太看好。在对话过程中,玛雅男孩也看得出,教会的干事虽然是在极力地想办法照顾着自己的面子,极力地想办法去安慰自己;可字里行间却流露出对自己难以遮盖的厌恶,一种世人天生对罪犯这等人的厌恶。然而,在玛雅男孩的字典里,上帝是他所认识所有位格里最信实的那一位。每当遇到困难和挫折时,他就用自己最初祷告蒙救赎的那一次经历来鼓励自己,他相信,神在那一次危急的时刻回应了他的祷告。

手机铃响了,

“嘿,你在想什幺?”岛民男孩见自己的邻舍久久没有回音,便拍了他一下。

“哦,我在想一些事工上的事,”玛雅男孩喃喃地说道,回答似乎有些唐突,因为他此时此刻真实的想法是:自己教会的人还能不能将他当作一名普通弟兄接受他,会不会给自己冷眼。

“事工?嗨,醒醒吧你,快到站了。准备下车吧。谢谢你的圣经,我到时候会跟你联系的,”岛民男孩说得有些无奈。“对了,你叫什幺名字来的?我忘了。”

“伊戈·斯特俄米,”玛雅男孩答道。“你是纳米撒对吗?看来我的记性比你好。”

你没有听错,那个玛雅男孩就是伊戈·斯特俄米,亚克斯西顿的王子,一个普通的,同自己曾经辉煌的国度一同没落的年轻人。

过了十几分钟,电车驶入了亚克斯西顿的市区,有路灯了。车厢里人们的脸在铁路旁路灯间断的照射下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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