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媛不敢置信地仰着头,目光呆滞:“你说什么?”
林嫏不动声色,一旁的春茴却踏前一步,将手中的孩子放在林媛的手边,冷声道:“娘娘的意思很明确,那便是要你将这碗药给你儿子喝下去。”
“林嫏!你可以冲我来,可你为何要害那无辜的孩子!”林媛几度想起身去拼命,可却顾及身边的齐如玉和孩子,始终没能站起来。
“无辜?你还知‘无辜’这一词么?实在是可笑。”林嫏蹲下身,与她平视,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冷漠地可怕,“当年,我何其无辜?你母亲下药想要我们母女的命……事后你们可曾有过一丝后悔,觉得害了无辜之人?你们没有,甚至多年相见后,没有慰问,只有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林媛用力摇头:“不……可那是我娘做的事,我也没有办法阻拦……”
“现在你要推到你娘身上?她尸骨未寒,你却如此待她?”林嫏抬手指着一边依旧身怀余温的齐如玉,冷笑,“难道不是母债女偿么?否则为何我本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却要一次次欺上门来,甚至恶言相向?还想将我们一起赶出京城,没有立足之地?”
“我……我只是嫉妒心作祟,又想起爹宠爱你娘,因此连带着记恨你……可你不能将这件事报应在孩子身上,他是无辜的!”
“他无辜……他最让人怜悯的地方,就是有你这样一个娘亲。即便是跟在你身侧长大,你也不能将他教育成一个正直的人。”
“不要……我的孩子……”
“不瞒你说,另一碗药是为你准备的。若是你将这碗药给你的孩子喝下……那另一碗你自然不必喝。”林嫏微微侧首,看向秋苓手中的另一碗深褐色的汤药,轻声道,“你选择……自己喝,还是孩子喝?”
林媛一时之间僵住,根本无以反应,半晌后,才颤抖着问:“那碗是什么?”
“烈性堕胎药,若是体弱,是绝熬不过的……”
“所以,不是我死,便是他死?”
“没错。”林嫏直起身,将另一碗药也端来,放在林媛面前,“选择权在你手上。别企图打翻,我那儿多得是。”
林媛不再哭泣,视线落在那一褐一黄两碗药上,眼中微微闪烁着一丝类似求生的光芒,她踌躇半晌,缓缓伸出了手,颤抖着移向那两碗药。
林嫏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春茴面色不郁,眼中显然带着不满;夏茗气愤难耐,双手握拳,恨不得上去立刻掐死林媛;秋苓的模样更是愤慨,咬着唇,盯住她那渐渐偏向橙黄色药碗的手,暗暗咬牙;只有冬萤,不动声色,如同林嫏一般,稳如泰山的站在最后,眼中流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林媛深深呼吸,带泪的眼也不知是否看得真切,陡然飞快一抓,拿起那碗橙黄色的药碗,抱起孩子,飞快地喂他喝下那碗药。
本还在熟睡的孩子陡然被一大口一大口的药汁呛得不行,开始嚎啕大哭,可林媛却管不了那么多,只是疯了似的朝他灌药,直到药汁一滴不剩,才触电似的将那碗扔开,也不敢再抱那孩子,将他放在一边,随后失声痛哭:“别怪我……孩子,别怪我,我想活下来……我不想死。”
春茴冷眼看着她完成这一系列的事,不忍看那孩子被呛得大哭,上前抱起他,寒声道:“原来你是那种为了生存,连孩子也不要的人……林媛,你够狠。既然你不要这孩子,那我们便带走了。”
“你们要个孩子的尸体做什么?”林媛不明其意,抬脸泪眼朦胧道。
“尸体?你搞错了,娘娘才不似你那般狠心,可以亲手毒子!”秋苓忍不住气愤,插嘴讥讽道,“你压根没发现那孩子受风寒了吧?那碗药可不毒,是专治风寒的良药。本是试探试探你,可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这般狠毒,为了独自生存,竟要用亲生儿子换!”
“林嫏,你蒙我!”林媛得知真相后,歇斯底里地大叫,几乎吼破了音,眼中是满满对林嫏的仇视与憎恶,说罢要起身来抢孩子,“你把孩子还我!还我!”
林嫏丝毫不惧,见她身怀六甲地扑来,也丝毫不手软,一把扭住她胡乱张扬的手,毫不客气将她往后一推,林媛顿时摔了个人仰马翻,狠狠撞在地面,因为剧烈疼痛,她竟一时不能说出话来,只能皱着面孔呻吟。
“我从未想过害一个孩子,因为不忍,也因为他已出世,便有生存下去的权利。而你,没有。你更不配抚养这个孩子。”林嫏冷着面,俯身将那仅剩的一碗深褐色药汁取来,走到林媛身侧,凭自己的力量,撬开她的嘴,猛地将这深褐色药汁灌下去,“林媛,这是你的代价,我本觉得你罪不至死,可你方才的行为,实在是让人恶心!”
将药灌下后,林嫏这才退开半步,因用力过度与林媛激烈的挣扎而微微喘着气。
“娘娘……”冬萤见状,扶起林嫏,同时将落在地面的药碗全部收起,以防不甚踩到。
“啊……”药效产生,林媛本欲张口大骂的话哽在喉咙,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声破碎的痛苦呻吟,她抬手捂着隆起的小腹,不住地在地上打滚,“啊,我的肚子……好痛!救我……救救我……”
林嫏冷眼旁观,漠然道:“我虽不忍,可这孩子若出生,也只能跟着你受苦,更可能误入歧途。你需要付出代价,这便是你的代价,至于你能否活下来……便看你自己的造化!”
林媛不知听没听到,一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一缕鲜血顺着她囚服的裤腿淌出,很快便染红了她身下的干草堆,迎面而来一股血腥之气……
“啊,血!血!”就在此时,一边好不容易安静了会的叶子菁再度爆发出厉声尖叫,她抱住头,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直愣愣看着正在经历堕胎之苦的林媛,仿佛不会动了,“血……好多血!好可怕啊!好可怕!”
她先前一直埋着自己,林嫏也没有注意她,此刻她陡然转过脸来,众人这才看清,叶子菁的身上与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添了许多新伤,青紫一片,看着心凉。
“去喊狱卒。”林嫏注视着叶子菁,却对身后的四婢说着话。
“奴婢这就去。”夏茗腿脚利索,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空旷的监狱内,一片死寂,徒留林媛断断续续的喊叫和叶子菁疯疯癫癫的哭喊,悠悠回荡,深入人心,让人身心俱寒,不安发憷。
夏茗很快便带着狱卒来了,那小头目一眼瞧见里面的情景,不禁也傻了眼,站在牢门外不知是该进该退:“娘娘,这……”
“本宫问你,这几日,你们可有动用私刑?”
“咱们没有皇上的命令,哪敢啊……”
林嫏沉默不言,在这幽暗的地下室内,她静静地看着那依旧不知为何大哭大喊的叶子菁,垂下眼睑。只怕她身上的伤,是齐如玉与林媛造成的……她在这个家里生存,也实属不易。更何况,她又是林姗之母,她能怎么对她呢……
“找些人来,将齐如玉的尸体扔去乱葬岗。把林媛送出去,她是死是活,便看她的造化。至于叶子菁……先将她送到倾移宫,本宫自有安排。”
面对林嫏一系列的命令,那狱卒也不敢说不,立即着人利索地去办了。
深吸一口气,林嫏转身离开了这间幽暗的地牢……在这里,掩埋了她第一次的狠毒,也掩埋了她不愿想起的血腥,更掩埋了她恨之入骨的记忆……希望从这里走出去,她还能恢复成以前那个无恨无仇的林嫏吗?
若真的无忧无愁了……那许络又该怎么办?
她一路胡思幻想着,却不等她得到答案,她已来到了地牢外,映照着淡而皎洁的月光,她垂下面容掩饰着她那疲惫又憔悴的面容,再抬头时,她又是那可以淡然高雅得与司徒熙比肩的纯贵嫔林嫏了。
杀戮并未停止,这一夜过去,次日午时,丞相一门成年男丁,连同丞相一党的官员们,尽数被狱卒带往刑场,一共三十一人,尽数斩首示众。
这是璊国近百年来,更是四国近百年来发生的仅有的连坐大案!一日之间,那曾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丞相一族倒塌,连带成年男丁尽数斩首。相较于丞相一门,其党羽的情况稍许好些,被牵连的仅仅是参与过当年冤案的官员,其家人并未受到连坐重罪,然而司徒熙却不容他们东山再起,于是下令将他们尽数贬为庶民,离开京城,有生之年再不能归!
与此同时,璊国的科考在万众瞩目中轰轰烈烈展开……许多学子寒窗苦读,正好得此机会,希望可以一跃而上,才华得到认可,并为国奉献,更希望自己的家族能够得到圣上信任,从此荣华富贵再不忧愁。
然而此时他们的内心在盘算着什么小伎俩,无人去猜度。
司徒熙每日照旧上朝,大臣们战战兢兢参朝,每每看到那空旷了一半的大殿,剩下的官员们便心头打颤,更是诚惶诚恐,对司徒熙的畏惧也在不断加深,夜夜担惊受怕,生怕下一瞬自己便会被他拎出来开刀。
日子平静地过去,再无波澜。
那日林嫏将叶子菁带回宫中后,即刻宣召了关河入宫诊断。经过关河的把脉,他确定叶子菁已在那长期的非人折磨下,身体、精神均已受损,已经疯了……
林嫏长久地沉默,就连关河何时离开的也不知。
经过一天的考虑,林嫏还是下令,将叶子菁送至将军府,交给了林姗。她不知林姗见到叶子菁会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因为她没去……没有勇气去。毕竟叶子菁走到如今这一步,她有不可避免的责任,要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站到林姗面前,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