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疾不徐溜走,林嫏在宫中一待又是两个月,因为司徒煦出征一事,她倒是安安静静在宫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一次都未出过宫,每日便是读书、习字、绣花,或是陪着司徒熙四处游赏,关系倒也还算融洽,似乎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春茴所言之事。
在她焦急的等待中,终于于腊月前一日收到了飞鸽传书,书信中所写,正是林嫏预知的二十年前之事。
书信中写得十分简单,短短三行字,将尘封旧事悉数揭开:林尘深与景越焘为生死之交来往甚密,刘秉文视林尘深为眼中钉,借机联合手下官员弹劾,证据确凿,林尘深无法反驳,被压入天牢。
与……景越焘有关?景越焘……又是谁?
林嫏茫然无措,翻转纸张,被其背面又发现了一行小字:欲知详情,今日午时三刻,于城郊竹林相见。
城郊竹林?那不就是她家附近么?
林嫏眼眸一凝……看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出宫一趟了:“冬萤,收拾一下,随我出宫。”
午时三刻,林嫏准时到达城郊竹林,遣走了跟在身侧的冬萤与秋苓,她独自一人前去赴约,如愿在竹林深处的小溪边看到了那包裹着黑袍的高大身影。
“你来的还真是准时啊……”早已察觉到她到来的气息,那黑衣男子慢悠悠转过身来打趣道。
“是你,缭弦君?”她起初还猜测到底是谁来赴约,没想到竟是他。
“口气很惊讶啊,怎么,不能是我么?”
“没什么,只是比起仁使君、安雅君和幻术君,你实在算不得能让人放心的人。”她调侃着,如愿听到他低低一声不以为意的“哼”,回归正题,“快说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缭弦君知道她着急,也不卖关子,老老实实说道:“其实具体情况我们并未查到多少,到底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与事件相关者都已被牵连或是远走,我们只有一个大概框架。二十年前,你父亲曾经偶然救过景越焘,两人因此结为生死之交。”
“景越焘是何人?”
“你不知么?是荣国先帝,景释玄的父亲。”缭弦君困惑道。
“荣国君王?”林嫏蓦然瞪大眼,“因此……才会有我父亲勾结外敌的一事?”
“没错。正是因为你父亲与荣国先帝有这一层关系,才一直来往密切,久而久之,被丞相党发现了。丞相与尚书一直不合,一主守,一主攻。其实二十年前,璊国并无如今的强大势力,因为丞相的一再谏言,璊国的战势一直是步步逼退的,能求和便不战,直到新皇亲政,这才打破这一局势,在几年内蒸蒸日上。”
他顿了顿,继续道:“官场上的事不需要我说你便懂……意见不合自为政敌,丞相为此一直处心积虑想要除掉劲敌,却苦于没有证据。”
“于是这时有人提供了证据……”林嫏的眸色更深。
“的确,而且这人……你也认识。”缭弦君仔细注意着她的神情,一字一句道,“齐如玉。”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拢于袖中,紧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可见她此时的内心有多么地厌恨。
齐如玉……果然是她。没想到她居然会出卖自己的丈夫,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林府被封,她亦不可能再成为尚书夫人!而且她就那么相信,丞相会放过她和她的一双儿女么?
缭弦君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道:“丞相当初允诺会庇护齐如玉,因此她才答应了。而且,就我所知,让她下如此决定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你娘。”
“我娘?”林嫏几乎要双眼冒火。
“没错。一个从青楼出来的女子却几乎占了她当家主母的位置,她如何不恨?更何况先帝是一个极为看重血统的人,他不反对百官去青楼作乐,却不许百官纳风尘女子为妻为妾,这一点更是火上浇油,才让先帝更下定决心要惩处林尚书。”
“两情相悦的人到底何错之有!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百般阻挠?”她拔高了音量,怒焰几乎快燃尽她的理智。
缭弦君的声音也没了往日的轻佻:“阶级之分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门当户对更是大家崇尚的真理。我敢保证,若如今先帝还在世,只怕你是绝对踏入不了宫门的。”
“哼,区区一个死人而已,此时能耐我何?”林嫏冷笑一声,眼中迸射出一股子狠辣劲,“既然他这么无情,丝毫不在意我爹的功劳,只凭此就对我一家下令,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将璊国皇室搅个天翻地覆!”
“你怨气太重,当心剑走偏锋便回归不到原位。”缭弦君隐含担忧地道。
“我的怨恨皆来自他人所逼……若不是他们,何以成就现在的我?”她闭上双目,深深呼吸一口气,顺了顺心神,这才又问,“那事发之后呢?”
“皇上可能内心也有纠结煎熬,因此没有立即下旨惩处。只是你父亲性子刚烈,对此事亦是勃然大怒,于是在天牢自缢,以死明志……”
“以死明志?他根本是被逼死的……”她没有睁眼,眼角却已有晶莹泪珠溢出,鼻子红红,她咬着唇,粉红唇瓣上留下了深深齿痕。
“可真巧,当初景越焘听闻此事,亦是深受刺激,在病中时,他也是如此说的。”缭弦君知晓林嫏心中有疑惑,不疾不徐解释道,“此事在璊国是被禁言之事,而在荣国……有些年纪的老人基本上都知晓林景之谊,知道这个并不困难。”
她半垂着面孔,看不真切此刻的神情,只冷冷问:“之后呢?我想知道齐如玉的如何了?这十几年难道都屈身丞相府?”
“没错,刘丞相的确履行了诺言,可惜……这十几年来,他们的地位如同下人一般,根本没过什么好日子。直到……林媛勾引了刘荏荣并且怀有身孕后,齐如玉的身份才能有所缓和。”缭弦君沉声一笑,“所以你也别怪她近日那么嚣张,压抑了十几年的气,可不是几日就能发泄的。”
“她要发泄?那还不是她自找的,她有什么可发泄的?我没有要她立即血债血偿,已经够宽容的了。亏我曾经还因为她是我的大娘而一直忍让……孰知她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林嫏死死地握住拳,缭弦君怕她不知轻重,抬手来抓她的手,好不容易让她松开,赫然发现掌心已然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渗着血丝。
“你恨的是她,同自己过不去干什么?”他略带责备地说着,“都不知我告诉你这些是对是错。”
“我自然要谢谢你们查到这些,至少让我锁定了复仇对象。刘秉文、齐如玉……他们自然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到底。”她厉声地一字一句道,如刀一般镌刻在心上,提醒她时时刻刻不忘惩戒这些该死的人,“对了,我需要你们为我收集这些年刘秉文的罪证……我就不信,他这样自负的人,这些年会什么都不做。还有……我希望能为我父亲当年的事翻案。”
“好,反正都替你查了,也不差多知道一些。正好,我手下有人在丞相府,你便等消息好了。”缭弦君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林嫏蓦然想起了什么,喊住他,奇怪地问道:“既然当年我爹死于天牢,死无对证,那案子最后如何结了?为何林府只是被查封,而府内众人只被遣散?若是通敌叛国之罪,那是要诛九族的。”
缭弦君的身子一顿,似乎是有口难言,他回身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你知道……”她察觉出了他的犹豫。
“是,我知道。只是……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当初此案一出,举国皆惊,先帝为此勃然大怒,当日便将林府众人下狱。你父亲自缢后第二日,少年太子议政,认为此事颇为蹊跷,虽然丞相有证据,可证据不足,不足以指认礼部尚书的叛国之罪。再加上林尘深已死,无从对证,在太子的劝说下,先帝放弃了追查,只是查封林府,其他仆众遣散……仅此而已。”缭弦君沉着声徐徐道来,果不其然,她的神情开始变化……
她问:“少年太子……是司徒熙吗?”
“是。”
“你走吧。”她气若游丝,在一旁的树边寻了块还算干净的地坐了下来,一偏首,缭弦君已然不见了踪影……看来他很清楚自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这才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竟然是司徒熙……救了他们一家人的居然是司徒熙!她可以肯定,若非当初他的议政,只怕林家满门皆会问斩……自然不会有如今的她了。天意弄人,她要复仇的第一步,却是那一而再再而三救了她的人,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忽然想起了什么,林嫏利索得站起身子,顾不得拍身上沾染的尘土,飞快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