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班车准时开出,一分一秒地接近榕城了。这一趟往榕城赶的车,多少都有几个老乡,可是生梅的心情很沉重,她对周围的问候声装作没有听到,躺在长途车卧铺上,拉上被子,将那包幼儿衣裳紧紧搂在怀里,闭起眼睛假寐。
或许是长途远行的原因,车行出两个多小时后。车内就逐渐静了下来,生梅倒很喜欢这种静,最好永远地静。五点多了,天渐渐黑了,家里一定开始吃饭了吧,孩子一定又趴在饭桌上了吧,她有没有喊着要妈妈啊?
“一个伤心的理由,一个伤心的理由……”不合时宜地传入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生梅的思绪,让生梅觉得好生反感。
“干嘛,你要干嘛,现在是你挂电话给我,你还要问我要干嘛?”
是个年轻的女孩儿的声音,比较甜的声音此时却多少有些无奈,或许是车上人多,她不想让自己尴尬,故装轻松的缘故,让她的话多少让人会去留意。
“你要钱是吧?你要钱就等我回榕城给你打过去吧。”
“不行、不行那能怎样?那你就过来拿吧,反正我们已经这样了,你一趟一趟让我回来,然后我们又老是这样,我还要工作呢,你觉得有意思吗?”
“好啦,我告诉你,你别再挂电话吵我啦,这么久,你也考虑考虑,都是谁花谁的钱,你好意思跟我叫板吗?”
“我就这么说怎么了?闲得慌,找一个你这么远又这样的男朋友,早该散了,用得着我多说吗?大家都识趣点,好好分手,以往就让它过去了,谁亏谁的你说得清吗?”
女孩儿或许很漂亮吧,要不她怎么能那么强硬?生梅有些羡慕她。
“干嘛啊,跟男朋友吵架也闹得这么凶啊,看来你脾气蛮大的啊。”
“什么啊。人家都笑话我,说我跟他通电话,他的电话还得由一个女秘书来接,我很有面子的。”
听着副驾驶员同女孩儿聊天的内容,生梅深叹了口气,女生怎么总是苦这么多啊,这车怎么又是满载苦前行的啊,宝宝啊,你知道不知道妈妈的苦啊。
二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颠簸并没有将生梅的悲摇散,她宁愿这是一趟不停歇的循环车,让她一直困守在车内,永远没有目的地,一直走到她生命的终点。
“到站了,到站了,快点,大家都快点,穿上鞋子,你们下车了,快点下来了……”
司乘人员的催促还是将生梅拉回了现实,她还是在长途汽车站下了车,有些茫然,有些胆怯,她不安地看着周围穿梭的人流,这些穿着不一的人流像无数铺张而出的利爪,攥紧她的心,掏空她肺里的空气,难以想象的来自家乡的恐慌感让这漂流在外的浮萍的无助感更难以解脱。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意餐饭了,面对车站周边各类餐馆她却没有一丝兴趣,在真功夫内转了一圈,看着点菜单上食物的图样,尤其是见到她最喜欢的梅子排骨她都有种想作呕的感觉。
心慌,体虚让她觉得户外的阳光就像X射线般让她的灵魂都无法躲藏在掩体内。北方现在还是雾霾重重吗?一想到这个让她无法忘怀的地方,她的情绪就难免激动。
“咕噜,咕噜……”生梅猛灌下两口水,这瓶500ML的不起眼的矿泉水,就是几天内提供了她生命动力的源泉。
稍稳住神,生梅取出手机,这部典型的老人机,只有拨号和接收来电及传递短信功能,与周围的老人手中的简约智能机相较都显得那么寒酸,这部价值最多六十多远的老人机却是她最大的耻辱,是她被哄出家门后老公家长辈恩赐的产物,也就是让她就此早早联系家人早早离开她留恋的地方而恩赐给她的。是她活生生的现实写照,她也正是这部老人家,任何功能对她而言都显得多余。
她在车站周围徘徊很久,终于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哥,我到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孩子带回来了吗?想在哪里住下?有什么打算呢?”
生梅的话不足五个字都让她觉得太多,可哥哥一连串的问话竟让她觉得恍若一个字,一个没头没尾的字,让她不知道如何作答。或许是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对方连喂了几声后掐断了电话。
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在外可以找一份包吃住的活先干着,存些钱度过一段时间,然后想办法带回孩子,哪怕是偷。或者我就不该活着?生梅抚摸着左手腕套着的头花底下掩藏着的伤口,已经结痂,因为利器的不断刻画而产生的创面很大,因为疤痕不规则而显得格外的丑陋。当时怎么就没有死成呢?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生梅反复地询问自己也无法回答的问题,觉得心都被累字压散了。
“叮——”老人家别样的铃声传入耳中,让生梅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诶,嗯……孩子并没有回来……”是哥哥的电话,听她这么说,对方似乎沉默了片刻。
“那你刚刚跟小丫挂过电话了没有?”“没有,我刚刚下车。”
“哦,那你先回妈妈那里吧。”“妈妈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嗯,我们都搬回来了,老地方,你先回家吧。”家这个概念让生梅陌生又心生感动。
“我有些害怕啊,妈妈会希望我回去吗?”
“先回家看看吧,我傍晚下来班就回家,你在那里等我。”
挂断了电话,生梅依旧拿不定主意,回妈妈那到底适合不》几个黑摩的师傅在她身边转悠了几圈后选择离去,他们都招揽其它客户去了。没车了,安静了,生梅才惊觉自己最终还是得找个地方投靠去。生梅有些迟疑地又拨通了另一个熟悉的号码。
“诶,小丫,我回榕城了。”
“哦,那你先跟舅舅联系吧,我今天有课,有空再说。”
“哦,那你先忙吧,不打扰你了。”
小丫是生梅的一个快要被遗忘的女儿,已经十六岁了,独立性很强,生梅以为在自己无法拿主意的时候,她能给予一定的建议,毕竟遗忘她同她总是有商有量的,怎想到,挂了电话,却得到这么生疏的回应,找不到母女间的那种温存。
生梅抖抖手中的提兜,向远处一辆正在寻客的黑摩的走去。
“桥南去不?”
“三十五,不还价,要走就快点!”
价钱有些贵,这个要是在以往,生梅是舍不得掏这个钱的,或许福州的消费指数已经不是她能接受的了,可是现在她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讨价还价,很配合地跨上摩托车,牢牢地抓住后座固定带任由黑车猛冲出去。车子带着生梅穿梭在人海车流中让人觉得没有什么安全感,这让生梅深深领悟到,将生命交给他人掌控真的不如握在自己的手中来得实在,可是她又期盼着车子就此失去控制,一如昨天晚上在高速公路上她期盼疾驰的车子将她甩出车窗,让她做一次世界末的飞行般,可是梦想终究是梦想,死神时时刻刻都在接那些他该接走的人,总是忽略她的存在,因此,近半个小时的车程,黑车司机还是很如愿地从她那里得到了应得的三十五元人民币。
家就像羞涩的小姑娘深埋在小巷深处,延伸向前的小巷就像挑面纱所用的手杆,在非挑不可时挑开那层面纱就显得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