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阳光的窗户渐渐失去了阳光的关怀,窗外院子里落下一片阴影,越拉越长,越来越高。天际露出了妖冶的暗红色,染红了云彩,也染红了像这样呆呆看着天空的眼睛。
奥克特里让索维娜休息一下,这“一下”可真不短,狄娜在她房里用尽各种话语讥讽了她足足一个时辰,才欣然离去。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只有女仆来过,给索维娜送了点吃的。索维娜坐在窗前动都懒得动一下。
她只想要换下身上这紧绷绷的衣服,勒得她气都要提不起来了。平时穿的牧童礼袍虽然厚了点,却是比这礼服穿着舒服,往后若要再穿这样的衣服,她还得受罪。
“菜不合您的胃口吗?”
索维娜瞅着门口有人影飘过,正猜着是谁来了,把她扔这儿大半天的“凶手”,总算还没有忘了她。
“没有心思吃而已。”索维娜优雅地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我能换身衣服吗?习惯穿宽松的长袍了。”
奥克特里愣了,仿佛是不太相信她开口,只是为了要换一身衣服。索维娜实在没有办法再忍受身上的衣服,她稍微动一下,都像有刀刃割进她的腰身里。
“这个房间在您走后就一直没人再动过,您请自便。”奥克特里笑着转身到门口去站着,顺手将房门给带上了,索维娜又好气又好笑,她已经很自便了,但是找不到可以穿的衣服呀!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她走到床边慢慢趴在了柔软的地毯上,一手掀起了垂到地上的褥子,果然,床下放着一只大箱子,她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箱子从床下弄出来,打开一看,满满的一箱衣服。
都是些很宽松的礼裙,瘦了一点的她刚好可以穿进去。
索维娜选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裙扔到床上,才又吃力的把身上的华服脱了下来。光是这简简单单的动作,索维娜像挨了铁鞭抽打一般,连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当她把裙子弄下来后,无意间瞥见正对面的镜子,不由得大惊。她明明记得嬷嬷给她换上的束胸是白色的,但是映衬着镜子里的她,却是一身的梅花朵朵开。
她抓起针线篮子里的黄金剪刀直接把身上的衣服剪开,剪去衣服下摆后,任由她如何用力也剪不动了。想到身后的线,她反转手臂试着剪开束线,可是为了防止线断了,衣服崩开,束线的芯几乎都是用黄铜做的,很是牢固。
“啪——”
在索维娜耗尽最后一股力气时,紧紧裹在身上的衣服松开了,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扯着松开的束胸,疼得她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
当她站在镜子前,手里拿着染着血的束胸时,她蒙了。白皙的壮实腰身上一圈一圈的勒痕,还有血在往外渗。腰腹早已青紫一片,像是医院里躺着的尸体。
束胸内侧,一条条细小的金属丝线隐隐约约地埋在染上血的布料里,泛着幽幽绿光。
索菲亚教堂巨大的穹顶沐浴在一片血色之中,一个人的离开,一群人的离开,它只是淡淡的看着,没有倾注多一分的感触,因为那只是冰冷的石头堆砌起来的房子。
依旧昏黄的中央大厅里齐聚了所有的修行之人——除了两位公主。
德瑞斯点燃手中的白色蜡烛,踩着一殿的低沉气息,一步一步走到内墙前鲜花铺垫的玉石台边,将手中的蜡烛倾斜,洒下一滩蜡液,重重的把蜡烛紧紧压在蜡液上,片刻才移开手。
躺在鲜花里的波利.欧克图斯身着雪白的长袍,一带鲜艳的红绸做衣领,格外的鲜明。他的金色卷发梳理得像雕刻上去的,还有那一圈柔软的络腮胡,都是他生前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
没有人愿意跟在他身边,包括他最得意的大弟子狄娜公主。
在德瑞斯之后,再上去安放蜡烛的只有地位不高的大修士大修女,大家心里也都是明白的。
弗林雅端着一支只有她食指粗细的白色蜡烛静静的站在人群之后,蜡液从顶端滑落下来打在她冻得阴紫的小手上,她一哆嗦,将蜡烛丢了出去,一下惹起了火。
橘色的火焰跳跃着,像扇动着大红翅膀的蝴蝶扑到了白色的月季上,无奈月季没有意识到危险。
“火,着火了!”
弗林雅惹祸,被训斥一通后遣到厨房去帮忙杂事,厨房里妈子婆子们手忙脚乱,只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嬷嬷吃着小点心在一边指手画脚。
“哎哎,就你,去后院挖一些姜来。”切着绿油油青椒的弗林雅被旁边的婆子拉了拉,她木讷地朝吩咐事儿的嬷嬷点点头,放下了刀往后院去。
翻找了好几片地,都没找到几块像样的姜,许是都让人翻得差不多了,她哈着气暖手,往边远点的地走去。
“那铜绿虽不是剧毒,但是入骨三分,若是不及时处理,也是会落下病根的,更何况她现在是在宫里,古德王爵费尽苦心才让她远离皇宫,如今是她自己要回去的,有命去,怕是没命回。”
“饶是她有命回来,定是要查的,为防万一……让那几个嬷嬷随波利大人去吧。”
弗林雅紧紧捂住了嘴,屏住呼吸将身体实实的趴在地上,灌木丛后没了声音,她才悄悄退去。
“弗林雅不过一卑贱女奴,即便没了,也没人在意,您何故一直留着她?”
“是啊,她只是个贱奴而已,犯得着为了她惹怒斯瓦卡瑞拉吗?”
“尼基弗鲁斯二世死了很久了,但是尼基弗鲁斯家族势力尚在,如今斯瓦卡瑞拉声望在外,好戏在所难免了。您下一步是打算……”
“若斯瓦卡瑞拉能活着回来,就将她推到更高的位子上去吧。”
“是……”
弗林雅强压着心口里的害怕和惊恐,提着篮子跨进了厨房,在院子里的那两个人是谁?他们对索维娜做了什么?
“像个木头一样站在这里干什么,不用干活儿了吗?”失神的弗林雅被人推了一把,差点扑到热滚滚的油锅里,吓得她更是魂飞魄散的,害怕地缩到了角落里。
自己只是个卑微的奴隶,又能帮索维娜什么呢?
夜,已深了,空洞的夜空俯瞰着偌大的庭院,破烂的小楼里满是寒风在游弋,天冷了,残破的木头好似也有所感觉,在寒风中咯咯作响。
弗林雅裹紧了身上的毯子,这条厚实的羊毛毯子还是索维娜送给她的,她这个冬天终于不用再挨冻。
看着身上的毯子,弗林雅锁紧了眉头,毅然掀开了毯子仅是穿着单薄的里衣便跑出了。
黑沉沉的夜色渐渐舍得披挂皓月的银辉,月光下,弗林雅一路小跑来到中央大厅,厅里早已没有半个人影,大伙儿都忙碌了一整天,皆是没有力气再耽误睡觉的功夫。
“求求您庇佑索维娜,求求您庇佑索维娜,我愿死后堕入地狱,只愿她平安归来。”
杰布拉辛从旁走出来,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弗林雅,在他身边乍现一团光,白得模糊的人儿有一些怯懦地走到了他视线看得到的一角。
“大天使您找我。”
普蕾格不敢大声说话,这个人,可不像赫卡特,若是赫卡特,她还可以说几句大话,大不了惹赫卡特如那夜一样折断她的翅膀,可是大天使杰布拉辛不同,他握着所有天使的命脉,所有天使。
“伤都好了吗?”
“好、好了。”
“这儿有个人,想订契约。”
“……”
金色织就的纱幔后,一张宽大的玉床上,一男子坐在床边,手里端着金玉碗,轻轻扶起躺在床上的女人。
“把药喝了休息吧。”约翰一世冷漠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的无奈,芳菲娜不是听不出来。她张口喝着药,没有看约翰一世一眼。
“你是想让斯瓦卡瑞拉当皇后吧,要我给你腾地方吗。”
“她叫索维娜.玛克西摩斯,斯瓦卡瑞拉公主已经死了。还有最后一口,慢慢喝。”
芳菲娜扬手打掉约翰一世手中的金玉碗,撑起病泱泱的身子,眼睑泛黄、眼球凸出的她,像极了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枯尸。
“齐米你想干什么我管不着,但是我可警告你,别妄想让斯瓦卡瑞拉回宫。”
“弗卡斯死在我剑下,她是弗卡斯的女儿,我又不傻。倒是你那个宝贝儿子,和卡瑞拉走得很近嘛。”约翰一世四两拨千斤的将事儿转到了奥克特里身上。
“奥克特里?他和斯瓦卡瑞拉……”
“别急着下定论,等你病好了自己去问他吧。”
芳菲娜冷着脸躺下身去,闭着眼沉默片刻,略有缓和的抬手拉住约翰一世的手。
“齐米,尼基弗鲁斯大贵族的时代应该要过去了!”
“我知道,你安心休养,身体要紧。”
夜暮时分,大雨倾盆而来,灯火辉煌的皇宫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朦朦胧胧。
站在宫门口的奥克特里倚着雪白的石柱,茫然的看着连成线的雨水。他生在宫中,长在宫中,第一次觉得,宫中这么的安静。
“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没有一个人可以信耐……”
索维娜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他眼前那绝望的人儿,扯着他的心,隐隐作痛。她身上的伤——
她只说是要换衣服,他是警惕着的,在门外听着屋内所有动静,却是迟迟没有什么动静,不由得让他担心她又耍花样,在他敲了三次门而没有人应的时候,他撞开了门闯了进去。
索维娜站在镜子前,木讷的扭过头来看着他,他有点害怕她的眼神,绝望,愤怒,还有恨。他移开了眼,顺着她的脖子往下看去,她的腰腹……
“你……你何故把自己弄成这样?”
“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没有一个人可以信耐……”
“来人!来……”
“不要叫其他人,所有人都想害我,我只信你了,你来帮我……我把命交到你手里,你若想我死,我也就没有希望了。”
索维娜都想笑,她竟会相信巴西尔二世,相信那个杀人狂,相信那个暴君。
可是他是奥克特里,有着跟哥哥一样温柔笑容的奥克特里,将她从绝境中拯救出来的哥哥,也是这样温柔的人。她习惯了信耐哥哥,那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她唯一的支柱。
索维娜报了几个药名给奥克特里,这个时代不会有抗生素什么的,她,能不能活下去,还看天意了。
奥克特里点点头,拉来一条大毯子裹着她的身,将她放到了床上。
她是尼基弗鲁斯二世最宠爱的小女儿斯瓦卡瑞拉公主,尼基弗鲁斯二世逝世后军事贵族们一致推崇她做女王,其实是他们想扶持一个傀儡。是古德王爵为保她才让她更名索维娜,去做了修女。
斯瓦卡瑞拉公主如今已长大,真的……可以让她继续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