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没了顾家村,又没半点前生记忆,傻子此时站在长江水边,觉得有些茫然,天地之大,到底该何去何从?
思虑良久,遂叹一气,沿着江边慢行,到底往哪也没个主意,暂且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一路行来,沿途所见都是荒山野岭,要不就是十村九空,难觅人迹,行得累了,竟见前边江岸之中,立有一石屋,倒是建得有些气派,与那些因战乱而留下的残垣断壁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行到屋前,细细一打量,竟是一龙王庙,庙里庙外到处布满蛛网尘灰,门窗皆破,看来多日已无人上门了。
他也不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阶梯前放眼往左右两边眺望,见得都是广袤荒原,茫茫一片,哪有村落人家?
看了一阵,一无所获,他收回目光,心中暗奇,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地处,怎么会多出这么一座建造极为讲究的龙王庙来?
想来想去也是想不明白,他也不再多想,反正荒废多日,正好拿来做为歇脚之处。
当下走了进去,见得庙里杂乱不堪,连祭拜的神台都倒了一半,倒是那龙王爷的泥塑还是完好无损,双目圆睁,端坐安然,精气神十足。
他转了一圈,见得一侧屋角处竟是铺垫有厚厚的茅草,想来之前也有人在此留宿过,心里一喜,便是躺了上去。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听得细微声响,从远至近,来到庙门前停住不动了。
应是有人蹑手蹑脚而来,傻子悄然翻身而起,攀住屋柱,稍一用力,已是上到屋梁处。
这房梁又大又平,正好可以藏匿身形。
他才在上边藏好,一人鬼头鬼脑的从外探首进来,看了一阵后又缩了回去。
傻子屏声静气,居高临下看得清楚,给这人的鬼鬼祟祟闹得一脑门子的糊涂不解。
荒野空地,又是深更半夜,他来这里做什么?傻子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庙门处,心里疑惑不已。
不多时,又有一阵脚步声到来,这次听来似乎有两三人之多,四人聚在一块,嘀嘀咕咕低声窃语。
傻子耳力惊人,外边声儿虽低,却是听得清楚明白。
原来这几人在数年前曾经在此处藏过什么物事,后因战乱迭起,纷争不断,他们一直不敢来取,直到如今世道太平了,这才不远万里,一路风尘赶来取物。
想不到短短几年间,这地竟然建起了一座龙王庙,就压在当年他们藏物的地面上,这意外情况也让他们吃了一惊,拿捏不准,在附近转悠多日后,才决定今夜前来撬地查探。
傻子听明了前因后果,心中一乐,漫漫长夜,百般无聊,竟然能有热闹可瞧,还真是不错。
七
四人在庙门外嘀咕一阵,终于商议出个妥当的方案来,留下一人在外张望,另三人这才手持掘地的家伙事奔进庙里。
一人身材奇高,魁梧异常,一人身材适中,与常人无异,一人却是侏儒,又矮又胖!
三人一进里边,便是各自分开,东游西走,不时拿手中的家伙事往地面敲敲打打,时而又伏地侧耳倾听。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后,他们集中在庙堂中央,身材适中那人沮丧道:“估摸都让建庙的人取走了?”
“不可能!”矮子反驳道:“当初我们埋得极深,庙宇的地基挖得再深,也绝无可能达到那深度,再说山野之地的破庙,哪会搭建得那么认真,粗略刨下地面就盖起来了,怎么会被人发现得了呢?”
先前发话那人道:“话虽如此,可如今全让它坏了地面,咱们当年做的记号全没了,怎么找?”
“只要还在这,总会找得到!”矮子信心满满的应道。
一直没出声的高个子此时突然开口道:“当年咱们埋得深,若是现在寻不出确切位置来,这么大的范围,仅凭咱们几人根本挖不到!”
这下几人同时沉默了,看来是无计可施。
望风那人久等不耐,从外边喊话进来道:“找着没有?”声儿尖细,竟是个女子。
矮子回骂道:“找到你个大头鬼,安心在外待着,多嘴作甚?”
那女子笑了几声,不再答话。
里边沉默一阵,身材适中那人道:“你们不觉得蹊跷吗?这地非风水宝地,又荒芜空寂,四处都没什么村子,怎么在此建起个龙王庙来?”
听他这么一说,另两人面面相觑,也觉得他说得有理,矮子拍着脑门“哎哟”一声,苦着脸道:“完了,完了,肯定是有人发现了我们的东西,将它取了去了,这龙王庙不过是当时挖地取物时遮人耳目的幌子而已!”
话语很少的高个子此时沉着脸又道:“也不一定,建龙王庙又不一定非得看风水,也并非建在人多之处,不过是拿来祭祀用的,兴许当地人觉得这里的江面不太平,所以在此建庙也说不得!”
他环顾四周一阵,又道:“干脆这样吧!咱们先在此待到天明,然后进镇雇些人手来,偷偷摸摸是干不了了,何不如干脆大张旗鼓,光明正大的找!”
矮子惊道:“这可冒险了,万一让外人知晓我们取的是什么物事,这两江地面我们就走不出去,况且这是龙王庙,在水边长大的人谁敢动它?”
高个子嘿嘿一笑,道:“咱们就说该庙年久失修,破烂得紧,须得重新修缮,再说出的价钱高,我就不信没人来?而且咱们多长点心眼,请的都是当地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又非江湖武林人士,谁能知道我们干什么?”
另两人听得不住点头,也就同意了他这法子。
高个子呼外边那女子进来,却是个顶无寸丝的尼姑,傻子从上往下瞧,心中连连称奇,四个古里古怪的人聚在一块,想来这热闹是越来越好瞧了。
高个子又是将自己的主意与那女子说了一遍,女子毫无异议,点头应了。
当即四人各自寻地而眠,一夜无话。
八
待到白日,那四人走后,傻子从顶上跃下,也出去寻了些野味胡乱填饱了肚子,将吃剩的往怀中一塞,东游西逛一阵,看着天色觉得那四人雇人也该回返了,便又是急急忙忙溜回庙中。
他细一打量庙中格局,觉得人多眼杂,顶上是不能待了,目光扫到那龙王泥塑上,已是有了主意。
江边渔民,对龙王爷都存着敬畏之心,就算掘地三尺,也绝不敢对这龙王爷的泥塑有什么不敬之意,动是不敢动的,自己藏身其中,定是安全之极。
主意已定,便是跃至泥塑身后,伸手将其背打破,掏出里边的稻草泥土等物,弄出一个可以藏身的空地来,然后将这些泥草统统清理干净。
一切妥当之后,他又是四处查看一番,觉得没落下什么纰漏让人发现,这才安安然的躲到泥塑中,静候那些人上门。
也不多久,一阵喧哗吵闹便是由远至近,来到庙门处,那几人的声音也在其中。
从声响判断,定是他们寻得大批民众到来,傻子用手指在泥塑中点破一个小洞,拿眼往外瞧着。
民众涌进庙里,纷纷给龙王爷叩头下跪,上香进供,这才开工动土,庙里顿时吵声四起,工具掘土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那四人游走其间,不时指指点点,令众人按着他们的意思挖掘。
花了整整一日,终将地面掏空,挖出个深达三丈有余的大坑来,民众人人面色不解,心中怀疑,这修缮庙宇却要挖出这么个大坑来到底要作甚?但见雇主不说,也不敢问。
四人眼见已是挖得差不多了,便令众人停了手,将工钱分发出去,然后将众民工挥散,不许他们再多留片刻。
这些人虽然见得奇怪得很,但既然工钱到手,也不多言,欢天喜地自是离去了。
留下四人,拾起工具,继续挖掘起来。
不多时,听得那矮子声带惊喜道:“找到了,就在这儿好好的!”
个子适中那人急道:“快,快挖出来,抬上去瞧瞧?”
透过小孔,傻子看见那四人从坑内合力抬出个锈迹斑斑的大箱子来,放到坑边,却不急着打开,只是围着它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到底什么宝贝,如此神神秘秘的?”傻子极力按捺住就想跃出立马将箱子打开的好奇心态,暗暗想着道。
四人看了一阵,那高个子总算将手伸向那铁锁,估摸着这锁常年在地底受湿气所扰,早就腐朽不堪了,高个子也不费力,一下就将其扳断了。
见得他将铁锁弄开,矮子早就迫不及待,上前一步,一把将箱盖掀开了来。
四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来,似乎又遇上令他们极为吃惊的事情。
傻子来了精神,贴近破孔运足目力往那箱子处瞧去,可惜视线被那女尼身影挡住,看不真切,只能干着急而无可奈何。
“怎么回事?”除了那高个子,其余三人几乎同声问道。
高个子沉吟半响,沉声道:“看样子咱们被耍了一道!”
三人眼望着他,愣神良久,那矮子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惊道:“你是说老大……?”
九
高个子缓缓点头,道:“怪不得此番前来,他竟然抽身事外,先前我还感激他讲究哥们义气,将好处都分给我们,敢情他早就在此弄了手脚,将物品移走了!”
女尼道:“无凭无据,别乱瞎猜!”
“这还不是明眼一瞧就知的事,依着他的为人,岂有便宜不沾的道理,况且还是这般天大的好处?”矮子不满的嘟嚷道。
听着他们对答,傻子明白过来,想来箱子里是空无一物的,那宝贝早被别人捷足先登拿走了,这几人竹篮打水一场空,白欢喜一场。
女尼还是将信将疑,道:“老大虽然为人贪婪点,但平素极讲情义,我们谁没受过他的恩惠,还不至于如此卑鄙吧?”
高个子冷哼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假仁假义,到了有好处可捞的时候,谁都可以出卖!”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个子适中那人问道。
“找他去,我们要与他当面对质,他要是没拿,咱们还是好兄弟,要是拿了,嘿嘿,别怪我们不客气!”高个子声音森冷,从牙缝中恶狠狠的挤出这句话来。
矮子连连摇头,面有惊惧道:“与老大翻脸?这事得从长计议,这么冒然冲去找他,不妥不妥!”
“你怕了?”高个子眼露轻蔑之色,斜眼瞥着他,嘲讽道。
矮子一咬牙,道:“还真是怕了,老大的手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双方真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咱们未必打得过他!”
“打不过也得打,不然东西就白白便宜他了?”个子适中之人愤忿接话道。
女尼道:“别争了,咱们现在都是自己瞎猜的想法而已,老大到底拿没拿谁都没证据!”
“还用证据么?你这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埋藏之地只有咱五人知道,如今他不来,东西又不见了,不是他还是谁?”矮子高声嚷了起来道。
个子适中之人小声在他耳旁道:“她没头发!”
矮子一愣,扰了扰头,道:“以前有!”
女尼也不生气,缓声道:“要不我先去寻他,问个清楚?”
高个子冷笑几声,道:“要真是他拿的,你去有个屁用,反而让他各个击破,咱们一起去,四人合力,就算翻脸,也不惧他!”
“对,就这么办!”个子适中那人咬牙切齿,立马就表态认同。
高个子双眼扫过女尼与矮子的面庞,默不作声,等待他们回应,矮子虽有些犹豫,但最后也是点头表示同意了。
只有女尼,既不表态也不出声,高个子也不再等她,朗声道:“少数服从多数,就这么着吧!”
四人吵吵嚷嚷,很快就出了庙宇,往远处奔去了。
傻子从泥塑中钻出,快步行到庙外,看着远处那越去越小的几个黑点,沉思片刻,也是步伐一动,追了过去。
十
殊不知,他在跟人的同时,也有人在跟随着他。
这是一个年轻人,相当年轻,最多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相貌英俊,本是属于气质不凡风度翩翩那一类公子哥,但此时却显得有些狼狈,浑身上下污浊不堪,神态更是疲惫万分。
这也难怪,从傻子离开东阳镇开始,这青年人就一直在跟随了,能够不跟丢的情形下又不被傻子这等耳目过人的高手发现,他藏得极其辛苦,甚至是忍饥受饿,连夜里打睏都不行。
他怕稍一大意,自己要跟的人就在眼前失去了踪影,或者,被其发现了,那可是大难临头。
所以他一直很小心,很谨慎,连续半月的跟随下来,虽然吃尽苦头,但总算没让对方发觉,对于这点他很是满意。
能够瞒过这等绝世高手的耳目甚至感应,说明自己的追踪术又达到了新的高度,想不佩服自己都不行。
他尽走无路之道,远远跟着傻子,一路上心里都是飘飘然的沉醉在自我满足感之中。
而傻子也没感到身后有什么不妥,哪怕是些许的异样都感觉不到,只顾一味追着前边那几人,越走越远,渐渐却发现那几人出了荒野,上到官道之中。
傻子不再急赶紧跟,而是就近在一株树上中了一根长木,装成瘸子的模样,在后低垂着头慢慢走着,只要那四人不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就成。
官道宽敞,来往路人甚多,他这副貌相,若是再行快步,实在太过引人注意,所以不得不伪装一下。
前些年战乱四起,如今随处可见残疾之人,所以那些往来的路人,虽然都被他的模样吓得微微惊愕片刻,但也没人起疑,稍微对他避让一下便又是继续急匆匆的赶路。
一阵跟随下来,竟是见那几人顺着官道,走入一座城池中去了。
城门处官衙甚多,傻子不敢再大摇大摆的过去,而是绕到野地中,沿着城墙慢慢寻找,看看是否有隙可乘让他偷偷溜进城内。
可惜一圈溜达下来,城墙高耸,上边兵丁来回走动,防备森严,哪有破绽可进?
傻子心中微微感到失望,看来要想入内,唯有等深更半夜,再找机会了。
他将早上吃剩的野味取出,囫囵吞枣尽数落了肚,便是藏在一处草丛中呼呼大睡起来。
他在这边悠闲,而那青年人却是叫苦不迭,多日的风餐露宿,食不饱睡不香,如今再瞧他这副睡得香甜的模样,引得瞌睡虫钻入脑中,也是眼皮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分分合合,撑得难受至极。
忍得虽是辛苦,可他又不得不强自坚持着,心里不知要骂上傻子多少百遍了。
他不得不如此,要想弄清楚这人的来历,他就必须得死跟着,一跟到底,直到拿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