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夕的候机楼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嗡嗡嘤嘤,人头攒动。耿志勇守着一堆行李,焦急地等着他的未婚妻李春艳。但等来等去,眼看飞机快要起飞了,还是不见李春艳的人影。电话打过去又没人接。附近一对情侣卿卿我我、小鸟啄食的情景,对他更是火上浇油。
“东航112航班还有5分钟停止检票,请旅客抓紧时间登机……”广播声像鞭子一般抽打着耿志勇,他急得汗都出来了。怎么回事?难道李春艳来机场途中出了车祸?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意外?
耿志勇正不知所措,他的手机响起来,李春艳发来一条短信:对不起耿哥,我不能跟你走。我已经是熊老板的人了。忘了我吧。
耿志勇脑子里一片空白,像遭了雷击似的钉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来。昨天李春艳还答应跟他一块回老家过年,还要请父老乡亲吃一顿订婚酒,说的好好的,怎么过了不到24小时就突然变卦了?会不会看错?
耿志勇打开短信又仔细看了一遍。一种受伤的感觉巨浪般席卷而来。他的手瑟瑟发抖,手机差点掉到地上。刚才他只看到短信的前半段,没注意那句关键词——我已经是熊老板的人了。这句话的每个字都像一根钉子,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抓起地上的行李,发疯一般奔出了候机楼。他要找李春艳问个明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坐在出租车里,望着从眼前掠过的田野楼房,耿志勇纷乱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思考功能。李春艳为何不接我的电话?莫非她有难言之隐?或者遭遇了不测,短信不是她发的?
耿志勇借用司机的手机,再次给李春艳打电话。接电话的正是李春艳,可她一听是耿志勇的声音,立刻把电话挂了。这说明先前的担心毫无根据,她并未失去自由,短信的确是她发的。耿志勇感到一阵窒息,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但他仍然相信这不是李春艳的本意,其中定有隐情,李春艳决不会背叛他。因为他俩的感情非同一般,经受得住任何考验。
耿志勇与李春艳是3年前相识的。那天他开车经过一家酒楼,看见一个女孩子跪在地上乞讨,面前摊着一张纸。耿志勇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那天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只见纸上写着“卖身救父”四个字。内容是说她幼年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得了重病,没钱医治,恳求哪位好心人伸出援手。假如他尚未成亲,她愿以身相许。
面对这个可怜的女孩,耿志勇起了恻隐之心。他的身世和这女孩很相似,同样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是父亲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他很理解这个女孩的心情。他跟着女孩前往医院,证实她没有撒谎,就拿出2万元给了她。耿志勇只当做了件善事,并没把她以身相许的话当真。
女孩的父亲最终没抢救过来。料理完后事,这个名叫李春艳的女孩表示要兑现诺言嫁给耿志勇。
李春艳相貌清秀,小鸟依人,耿志勇很喜欢她。但当时李春艳还不满20岁,耿志勇手头也不太宽裕,觉得结婚的条件还不成熟,想等两年再说。可万万没料到,这一等就等出了问题。
耿志勇介绍李春艳去他所在的物流公司上班。老板熊占魁看上了李春艳,半年前的一天,他趁耿志勇去外地拉货,把李春艳骗到办公室想睡了她。巧的是,那天耿志勇偏偏提前回来了。他得到消息,一怒之下冲进办公室,差点把熊占魁掐死。
熊占魁财大气粗,又与**有染,是个属螃蟹的人,向来横着走道。但那天也许是自知理亏吧,居然缩着脖子连个屁都没放,后来也没给耿志勇穿小鞋,一场惊天动地的冲突似乎就这么过去了。这半年里耿志勇忙着拉货挣钱,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想不到如今它又冒了出来,而且是以这种想象不到的方式。看来熊占魁是装熊,暗地里一直在伺机报仇。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什么老板伙计可言了,这是一场男人与男人的对决。
熊占魁显然预料到耿志勇会来,派了几名彪形大汉在门外守着。但此刻的耿志勇就像一头受伤的老虎,他们根本拦不住。耿志勇冲进办公室,朝熊占魁大叫:“李春艳在哪儿?我要见她!”
熊占魁淡淡地说:“她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你何必自讨没趣?”
“我要听她当面讲!”耿志勇在桌子上捶了一拳:“把李春艳交出来,否则我跟你没完!”
熊占魁摇头道:“老弟,你太死心眼了。”
耿志勇啐道:“谁是你老弟!你抢我的女人!死不要脸!”
熊占魁依旧不慌不忙:“干嘛发这么大火?为一个女人值得吗?你把她让出来,那辆九成新的货柜车就送给你了,挣的钱都归你,连管理费都不收你的,怎么样?”
耿志勇大怒:“放你的狗屁!我没你那么卑鄙!”
熊占魁望着他,突然哈哈大笑。耿志勇愈发恼火:“笑什么笑!你耳朵聋了?把李春艳交出来!”
熊占魁站起身,很有风度地拍了拍耿志勇的肩膀:“别急别急,咱们之间好商量。”
熊占魁拿来一瓶红酒,倒了两杯:“来来,咱们边喝边谈。”
耿志勇黑着脸把酒杯推开。熊占魁说:“你在我这儿干了五六年,我没亏待过你吧?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耿志勇听他似乎话里有话,也想缓和一下气氛,勉强拿起了酒杯。熊占魁跟他碰了一下:“一口闷,情谊深。”
耿志勇冷笑:“都到这份上了,还说什么情谊!”
熊占魁微笑道:“老弟,你别老是顶牛嘛,喝了这杯酒,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见耿志勇将信将疑,熊占魁又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给我面子,我也会给你面子。”
听熊占魁这么说,耿志勇心里松快了不少,觉得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好!我喝!希望你说话算数!”耿志勇把酒一饮而尽。
熊占魁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老弟,跟你说句实在话,女人我见多了,什么样女人没玩过,会在乎一个李春艳吗?放心好了,该是你的总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现在耿志勇的心彻底归位。看来熊占魁只是想刁难他一下,报半年前被掐住脖子当众丢份的一箭之仇,并非真的要抢李春艳,事情应该可以圆满解决。顺利的话甚至赶得上今晚的红眼航班,明天一早就到家了。已经好几年没回去,父亲一定在翘首盼望。这些年辛辛苦苦挣了一些钱,未婚妻又年轻漂亮,老人家该乐成什么样啊!
耿志勇越想越高兴,又连喝了两杯酒。
耿志勇酒量不错,按说几杯红酒应该不在话下。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很快便醉意朦胧,只看见熊占魁的嘴巴在动,却听不清他说什么,他那张难看的瓜子脸也变得模模糊糊,仿佛被一层雾遮住了。
诸位肯定会奇怪,拥有瓜子脸的一般都是美男子,怎么会难看呢?原来熊占魁犯了方向性错误,他的瓜子脸是倒着长的,上面小下面大,而且赶时髦把头发弄得毛蓬蓬,看着活像一根新鲜的玉米棒子,着实有点雷人。大伙背地里常拿他开涮。打工崽虽然文化不高,但有些话讲得够精彩。
耿志勇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趴在桌上昏睡过去。酒杯从他手中滑落,血一般腥红的液体在地上流淌。
眼皮重得像铅皮,耿志勇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眼睛睁开,但又赶紧闭上。光线太刺眼了。几分钟后他再次睁眼,看见一盏强光灯对着自己。同时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医院的气味。当年他陪李春艳去医院时,这气味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大口罩的人走过来,翻了翻他的眼皮,在他脸上重重地掴了一下。
从阴影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他醒了?”
声音很熟悉,好像是熊占魁。此人走到他跟前。没错,正是熊占魁,两只小眼睛眯缝着,一脸诡异的表情。
耿志勇想坐起来,但却动弹不得。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被牢牢地绑在了床上。他大吃一惊,混沌的头脑彻底清醒了,挣扎着喊:“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精神病院。”熊占魁笑眯眯地告诉他:“你得了精神病,需要好好治疗。”
看着熊占魁那张恶毒的笑脸,耿志勇一下子全明白了。熊占魁在他酒里下了药,趁他昏迷将他送到了这里。这个阴险毒辣的家伙!
耿志勇怒吼:“胡说!我没病!放开我!放开我!”
熊占魁依旧笑容可掬:“老弟,你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熊占魁拍了拍那个穿白大褂、戴大口罩的人:“毛院长,你说是吗?”
毛院长点头道:“是是。凭我的经验,一看他就是个病人,再不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耿志勇可着嗓子喊:“不!我没病!我很正常!他害我!王八蛋!”
毛院长用怜悯的口吻说:“老觉得有人要害你,这是典型的妄想症。”
熊占魁装腔作势:“树大才会招风。一个穷光蛋,砸碎骨头熬不出四两油,别人害你干嘛?没这必要嘛!”
毛院长叹道:“这年头竞争激烈,压力太大,得妄想症的人越来越多了。”
熊占魁竖起了大拇指:“没错没错,毛院长不愧是精神病专家,这话一针见血。”
两个人一唱一和,像在说相声。
耿志勇肺都要气炸了,拼命想挣脱束缚,好好修理修理这两个混蛋。
熊占魁蹙眉道:“这小子练过武功,别看他瘦削削的,其实劲儿挺大,要多加小心。”
毛院长自信地说:“没事。别说他了,就是鲁智深、武二郎到了我这儿也得服服帖帖,你放心去吧。”
“好,那就拜托了。”熊占魁俯身凑到耿志勇面前,奸笑道:“你不是想要满意的答复吗?住在这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啥事都不用操心,费用统统由我买单,该满意了吧?”
耿志勇感觉胸膛里好像有个炸药包在咝咝作响,恨不得一口把熊占魁的鼻子咬下来,可惜够不着,只能运足气力,朝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熊占魁脸一沉,随即又恢复了奸笑:“我花钱替你治病,让你住单人病房,你还不领情,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熊占魁用纸巾擦了擦脸,接着说:“老弟,你在这儿安心治疗,我有空会来看你的。”
熊占魁转身走了,留下一串恶毒的笑声。
耿志勇大骂:“王八蛋!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毛院长拍拍他说:“别叫了,叫破嗓子也白搭,何必呢?”
耿志勇挣扎着喊:“快放开我!我没病!真的没病!”
毛院长慢条斯理:“每一个送到这儿来的人都说自己没病,这恰恰是有病的表现。”
颠倒黑白还振振有词!耿志勇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使出吃奶的劲拼命挣扎:“**也不是玩意儿!熊占魁的走狗!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这王八蛋!识相点把我放开!”
毛院长拍拍他说:“你冷静一点,这样对你没好处。”
一个正常人硬是被当成疯子关进精神病院,怎么可能冷静!耿志勇破口大骂,把他祖宗八辈儿都骂进去了。
“你这么狂躁,看来病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必须抓紧治疗。”毛院长朝背后做了个手势:“把药给我。”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护士拿着针筒走过来。毛院长亲自动手,给耿志勇做静脉注射。镇静剂很快起效。耿志勇感觉浑身无力,意识模糊,身体似乎变成了一张纸,风一吹就能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