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叶继听到小吉喊柳姐姐的时候,却仍是怔愣了片刻,小吉见他没有反应,还道是默许了,立刻笑眯眯地要往外跑,谁知前脚还没跨出去,倒是直接被叶继给喝住了——
“不许去。”
他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狭长而不妖的眼睛里满是寒意。
自从小吉跟着叶继以来,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记忆中的哥哥,一直都是温柔待人,对谁都彬彬有礼的。
“哦。”
小吉不敢造次,只能憋下心中的疑问,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口的小方凳上,小脚在地上漫不经心地画着圈子。
好像从柳姐姐住过来之后,哥哥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小吉不时偷偷瞄一眼叶继,但眼前的人仍是那副容颜,根本没有变。
那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瓜子,他还小,有些事情实在搞不懂。
就在这光景,叶继已经将早饭准备好,喊了他过去,自己却匆匆扒了两口便去城里了。
直到确认叶继已经走远,不会再回来了,坐在桌旁的小人眼睛滴溜溜一转,立马也把自己碗里的菜粥给吃了个精光,扭着小屁墩到了地上,连忙又去找了个陶碗,在锅里盛了一大碗,不过这下他可看出了端倪——
平日里叶继很会算计,绝不会早上煮这么一大锅粥,现在里面还剩着不少,肯定是给柳姐姐留的。
没有想太多,小吉又去扣篮里夹了点自己家腌的萝卜干,捧着筷子和粥就直往柳叙槐家里窜。
小吉一进门,柳叙槐其实是有些窘迫的,因为她确实还没有吃饭——因着不会做,厨房间根本没怎么打扫整理过,要用的锅子铲子也都没备,但如今居然是被一个毛头小孩子给看穿了,她心里倒是难意得很。
“姐姐快尝尝,这是前两天刚从坛子里拿出来的,很脆的。”
说着小心翼翼地将碗给放下,生怕粥洒了似的,然后把筷子工工整整地摆好。
柳叙槐也没有推辞,本来她肚子也是有些饿了,但是叶继不来叫,她总不能眼睁睁地过去讨吃的,只好寻思着去城里买些用具回来自己学着煮。
虽然小吉能给自己送吃的,但是她这样一个被人说道的角色,总去叨扰清清白白的叶继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好吃吗?”小吉抬起头,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嗯,小吉做的当然好吃。”柳叙槐微微翘起嘴角,眉眼之间也均是温柔的喜色。
“这是哥哥做的。”
听到跟那人有关的,柳叙槐却是一愣,旋即暗自颔首面上的表情叫人看不清晰。
“姐姐,你是不是跟哥哥吵架了。”
小吉虽是问话,语气却分外肯定。
“小孩子家的,哪里能管得上大人的事。”说着,柳叙槐摸了摸他的脑袋,她似乎爱上了这么一个动作。
“小吉不是小孩子了。”本以为他刚刚说的只是句玩笑话,但小吉却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认真地盯着柳叙槐,然后摇了摇头。
倒是柳叙槐面对这样的小吉,一下子讶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既然小吉不是孩子了,那便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你老实告诉姐姐,你真的不想念书吗?”
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小吉自然也是一愣,然后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当然想。”
“那为什么我那日问你,你却说了谎。”
“哥哥说书根本挣不了几个钱,小吉不想拖累哥哥。”
他不说这个倒还好,一说却是叫柳叙槐来了气:“那个叶继也真是,既然没钱,还整天想着买肉吃,你正在长身体是不错,但是不念书,以后还不是要穷一辈子。”
但是小吉一听这话,脸立刻垮了下来,他当然不想别人说自己的叶哥哥半分不好,就算是柳叙槐也不行——而且听她这语气,分明也是误会了他。
“不对。”他鼓起腮帮子,有些生气地看着柳叙槐,声音也不觉大了起来,“哥哥不是那样的,以前姐姐没来,家里一个月也吃不上几顿肉,哥哥也说要攒钱修屋子,让我念书。”
“那为何……”
话刚出口,柳叙槐却是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这应当就是为了她吧。
想到这里,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哥哥经常说,姐姐是城里来的,过惯了好日子,到了乡下肯定会难过……”
小吉说着说着,却是觉得心中异常委屈,眼圈也红了起来,他觉得最不该怀疑哥哥的人,就是她柳姐姐才对。
除了在梦里,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面前这个小包子露出这么伤心的表情,柳叙槐一时有些无措,双手抬起想要继续往他的头上抚去,但轻颤了两下之后,还是放了下去。
“是姐姐不好,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便向你哥哥说那些有的没的。”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几日郁结在心里的不适终于缓和了下来,心里却仍是不断地泛着酸。
自己与叶继之间,好像有了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千丝万缕,叫人捉摸不透。
听到柳叙槐道歉,刚刚还振振有词的小包子一下子脸就红了起来,毕竟还是孩子心性,方才赌气一闹,现在真如了他的心愿,反倒觉得不好意思。
堪堪往她面前一凑,小吉眨了眨眼:“那姐姐会跟哥哥和好吧?”
柳叙槐虽然是个姑娘家,却也可以说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不会有那些整日待在深闺的女子身上的扭捏,当即也便点了点头,准备晚上找叶继一谈。
日头很快落了山,今日叶继在誉满堂倒是待得有些晚,直到天黑了好一阵才风尘仆仆地回来,小吉在屋子里面等得都快坐不住了,一看见熟悉的身影走近,立时便小跑出来迎接。
只是还没凑近,小手便捏在了鼻子上,皱了皱眉:“好臭。”
叶继有些晃神,抬起袖子自己也闻了闻,是有了不少酒味,小孩子闻不惯也是正常。
“哥哥快进来吃饭。”
即使觉得他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小吉还是急忙拉着叶继往屋里走——
柳姐姐还等着呢,吃完饭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想到这里,他不禁捂着小嘴吃吃地偷笑起来。
“我今日吃过了,你自己去吃吧。”说着,叶继还拿出了手上的牛纸包裹,外面带着些油星,一股香味弥漫开来。
小吉有些奇怪地接过来打开,里面竟是一只烧鸡,看样子应该是酒楼里面的,不过小吉自从生下来开始,还没吃过这东西,闻到味道便已经是馋的直流口水。
叶继一看他这猴急的样子不由轻笑,连忙喊他拿了碗过来装,然后撕下来一只鸡腿给他。
“还有一只就留给姐姐。”一边狼吞虎咽,这小包子还不忘惦记着她的柳姐姐。
听小吉一下子又提起了柳叙槐,叶继手中的动作不由一顿,但没点破,便将眼睛别了开来,兀自看着那堆明显少了一只的碗堆发起呆来。
“你爱吃便都吃了吧。”
良久,叶继这才幽幽开口。
谁知话音刚落,却是传来了不小的敲门声,但一下一下,节奏缓而不急。
“我去开门!”小吉明显一个激灵,把手上最后一口鸡腿肉给吞了下去,丢了骨头,也不顾手上油腻就“噔噔噔”跑去把门栓子给放了下来。
“吱呀”一声,进来的果然是她。
柳叙槐慢慢地走进来,当然也闻到了叶继身上浓重的酒味,顿时心中有些忐忑。
“你喝酒了?”她轻声问道。
“只喝了几口,酒楼里的酒味重而已。”叶继清咳了两声,这样平常的对话忽然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答完见柳叙槐仍是一副探究的表情看着自己,他又补充道:“跟几个好友一同去叙叙旧。”
柳叙槐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但是心里仍是有些怀疑,这叶继一个说书人,哪里来的什么拜把子的好友要去酒楼里饮酒,而且这酒味醇厚而浓香,根本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喝得起的……
但是她今晚来的目的便是言和,再者好好与他商量商量给小吉念书的事情,所以便没有太放在心上。
“姑娘坐吧,还如以前一样不必拘束。”
缓步走进,一时间屋子里倒是陷入了沉寂,饶是柳叙槐心里早已经盘算了千万遍,到了这关头,却是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姐姐,你不是来找哥哥和好的吗?”
当然,这其中最急的自然要数小包子了,看着两人不说话,他早已经等不及了,便直接挑破,冲着柳叙槐做了个鬼脸。
“嗯……叶公子,前两日我是于你有些误会,小吉都说与我听了,都怪我考虑不周,还望你别跟我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没办法,柳叙槐只能顺着小吉的话说下去,本来想着要怎么拐个弯子提到这事,现在开门见山了倒也爽快。
这些天相识以来,叶继不是不了解柳叙槐的性子,有时候比男子还要强些,现在居然拉下身段来给自己赔礼道歉,心中竟是一紧,连忙看过去。
面前的女子仍是穿着乡间朴素的细布裙,但婀娜的身姿却根本无法掩饰,因着没睡好,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却更是透出一股我见犹怜的韵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