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则见李承瑞的气度人品都是极好的,并且幼时曾听秦鸿初提起过,营城李家满门忠烈,最后为奸人构陷,曾经的簪缨世家、钟鸣鼎食之族在一夕之间化为尘土。李氏子孙如蓬草般散落天涯,一代豪杰就此陨落,英魂冢竟无处可寻,真是令人可悲可叹,如今见了李家的后人,心中难免有惋惜、嗟叹之情。
秦正则叹道:“李三郎不必多礼,你乃少年英雄,我还该敬你一声李三哥。三年前,正则曾随素娥师妹来营城拜访岑伯伯。那是心中便早已对李将军、李三哥英明仰慕已久,本想冒昧登门去府上拜访,不巧李将军和李三哥被派往邓州剿灭流寇。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得以拜会传说中的营城之虎,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李承瑞见秦正则说的恳切,面容微红,略微显得腼腆道:“秦公子过奖了,在秦将军面前,三郎不敢托大。昨夜还是多亏了秦家大公子和迟兄弟搭救,愚弟才得以平安归来,大恩不言谢,他日三郎必结草衔环偿还恩义,至死不忘。”
秦正则淡笑道:“莫要提什么生死了,日后若是能一起吃上一杯酒便够了。”
李三郎连忙应了,二人又互相闲话几句,秦正则便与李承瑞告了辞,快步来到吴先生等人所在营帐附近。
武怡过来这么一闹,岑之轩一气之下已经下令收兵回营城。此时四周的营帐已经撤的七七八八,间歇仍可以看见正在收拾扫尾的襄佐营士兵。
秦正则远远的便可以瞧见秦士则在帐外好奇得东张西望,左右观摩,不时耍耍刀枪棍棒,玩得不亦乐乎。待他见了秦正则等一行人,便满脸欢喜的跑过去,兴冲冲说道:“六哥,你可算是回来了,一会儿你们还要去哪啊,可是还要去姓田的抓乱党吗?可不可以带上我啊?”
秦正则闻言但笑不语。
迟瑛道:“士则少爷,吴先生可是回来了?”
秦士则点头,指着后面的营帐道:“吴先生去看过了迟珩,现下正在里面给长兄包扎伤口。”
迟琦惊讶对迟瑛道:“大公子受了伤?可是大公子武功不弱,性子又稳重,怎会轻易受伤?”
迟瑛不动声色,瞧了眼秦正则,见他面无表情,随即便垂下眼皮,低声道:“兴许是急了,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注意到大公子中了箭,”,顿了顿,“属下还以为公子亦在对岸,心下焦急,便乱了章法。。。“这句话是冲着秦正则说的。
秦士则突然插嘴道:“怎么可能没注意,长兄回来时,面色白得跟纸一样,褂子都叫血浸透了。嘴里还说不妨事,叫人好生担心,还好吴先生下山赶来医治长兄,若是长兄此次真有个长短,定会惹母亲日夜烦忧。”
秦正则眯着眼瞧了瞧秦士则背后,忽然看见门帘一闪,秦峻则长身玉立得从帐内走了出来,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左臂缠着白布。俊俏的脸上是万年的冷若冰霜,眼神里依旧是熟悉的清冷。
秦士则见秦正则默不作声,便有些急了,急道:“六哥,你倒是说话啊?昨夜你跟大哥都去捉乱党,只扔下我自己在这里孤零零的,弟弟好生无聊,你就带我去长长见识好不好?”
秦士则是秦鸿宣的次子,家中排行老七。其生母是秦家长房长媳周氏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丫头萍儿。
萍儿自小服侍周氏左右,之后又跟随周氏陪嫁到秦家。品行纯良,为人敦厚,深受周氏信任,因而在周氏嫁入秦家后不久,被周氏开了脸,没想到却是个短命的,刚诞下秦士则不久便病逝了。周氏可怜秦士则年幼丧母,便将秦士则抱养到正房,在膝下教养。因此,秦士则虽是庶出,但是自己养母身份尊贵,又是与秦家长房嫡孙秦峻则一起长大,所以秦士则身上便带了那么几分养尊处优,在秦家堡也是霸道横行,家里的仆人无人敢欺侮于他,可他却唯独惧怕秦峻则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兄。
“胡闹!”秦峻则冰着一张脸,低声斥责道。
秦士则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吓了一个激灵,垂头丧气得败下阵来。
秦正则瞥了一眼秦峻则,淡然缓声道:“七弟莫急,刚刚听闻岑伯父已下令班师回营,扶靖一案要犯均交由武大人处置审理,并上报朝廷。只不过这知州府的五百府兵要负责押解近千名要犯,想来这一路上应是有热闹好瞧了。”
秦士则闻言眼睛一亮,内心马上变得欢喜雀跃,若不是只是害怕长兄训斥,早就窜到天上云端,只不过现在不敢太过表露出来,只能站在那里摩拳擦掌,眼珠子在眼眶里叽里咕噜转个不停。
立在他身后的秦峻则,身着冰蓝色长褂,负手而立,宛若一株生长于危岩之上的劲拔松柏,玉立神峻,风骨卓然。年纪虽不大,却颇有长兄风范。只听他冷笑一声道:“这位武大人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秦正则微微点头道:“我们也差不多该收拾行李赶路了,我先去瞧瞧迟二哥。”言罢,便抬脚朝营帐内走去。后面的迟瑛、迟琦还未反应过来,秦正则人已进了营账内。
秦峻则脸色黯然,若有所思得瞧着被放下的门帘。放佛有遥远的记忆回荡在眼底,他微眯着眼,默然不语。不时有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芳草香气,额间的发丝被风轻轻吹拂起,他微微整理衣衫,淡声道:“七弟,我们也去收拾一下吧。”说完也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声默然的叹息。
即便不通世故之如秦士则,也早已察觉到二人之间刻意的疏离和冷淡。这一路上,二人相互恭敬守礼,却从不以兄弟相称,秦正则更是能避则避。
然而事实上,秦正则四岁之前是跟随母亲邱氏在秦家堡生活的。那时秦鸿初随叔父秦维铮南征北战,居无定所。兵荒马乱之年,邱氏便带着襁褓中的秦正则来到秦家堡暂住。在秦家众小辈儿里,秦峻则年岁最长,所以当时秦家大院里头,最常见的一幕便是秦峻则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板着脸管束一群比他年幼的奶娃娃。秦士则甚至隐约记得,那时的秦正则是弟弟妹妹里面最粘着秦峻则的,经常跟屁虫一样“峻哥哥”的叫嚷着。而秦峻则自小性格死板孤僻,沉默寡言,但是一旦得了什么新奇的好玩意儿一定会第一个分给秦正则。只是二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甚至连一句称呼都不愿意叫了呢。秦士则想不明白也想不通,空空的脑瓜望着长兄落寞的背影,只能感到一种强烈的绝望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