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紧不慢得踱着步子,所到之处各帮众纷纷让出路来。刚刚还在吵嚷的人群霎时间变得安静而诡异,沿路的众人皆垂首行礼。
那人背着手,在距离卫徳音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卫徳音这才瞧清楚来人。只见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头顶端一丝不苟得盘着一个发髻,由一根墨玉簪子固定着,发间掺杂着缕缕银丝,略显风霜之气。面带半脸皮质面具,看不清楚眼鼻,薄削的唇,下颚棱角分明,而此时正带着讥讽得冷笑打量着卫德音。他一身玄色长袍,衣袖用金丝线滚边,背手而立,桀骜不驯,自成一番气派。
“你是卫怀岚的女儿?”但听他问道,声音低沉沙哑。
卫德音心里一惊,不过转念一想,常嬷嬷既然是这里的同伙,他即使知道自己的底细也不甚奇怪。心下思量今日左右不过是一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便淡然道:“你既知道我是卫家人,又是扶靖旧人,我卫家过去与贵帮确实有些渊源,素来无怨无仇,且乔家是卫家的姻亲,今日何不到此为止放了我们,我卫德音保证,日后定不会有人追究此事。”
只见那人闻言仰头笑个不停。
卫德音只是淡漠的看着他,本来也未指望他肯放人,刚刚那样说只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
那人笑够了,便瞧着卫德音,道:“小姑娘好大的口气,卫怀岚居然生了你这样的女儿,我倒是不甚相信了。”见卫徳音神情淡漠,又瞥了一眼常嬷嬷,玩味的问道:“今日我若是不放人,你可会真的杀了她?”
卫徳音一愣,默然无语。这时人群里似乎有响动,有人穿过重重人墙,走上前来急道:“你快放了我娘亲,所有的事我们都可以商量。”在戴面具的人身后,出现了两人,刚刚说话那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岁,身材高瘦,着一身褐色短褂,颧骨微高,目光犀利,瞧样貌倒是颇有几分肖似常嬷嬷。另外一人,青衫马褂,面目清秀,一副书生打扮。
常嬷嬷见来人,叹了口气,道:“瑾儿,此事儿你不用插手,”看了一眼躲在一个妇人身后的叶儿,继续道:“速速带两个孩子离开这里。”
那妇人是常嬷嬷的儿媳朱氏,听见此话面露难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卫徳音打量众人,在心里细细思量众人的关系厉害,登时明白了七八分。手腕使劲,刀刃紧贴着常嬷嬷的脖颈,一个不小心都可能割破她的喉咙。卫徳音高声道:“乔家的人都带过来了吗?一个都不能少!”
身材高瘦那人给了那个书生打扮的人一个眼色,那位青衫书生点头会意马上带了几人离开了。
只听那身材高瘦的人道:“在下扶靖帮帮主田瑾,前些日子怠慢了姑娘,田某在这里赔个不是,只是你现下挟持的乃是田某的至亲之人,姑娘可否宽宏大量先放了她,至于乔家诸人,我已遣人去接了。”
卫徳音淡然道:“田帮主,如今被你们关在东庄里的,也都是德音的至亲之人,不见到他们,我是万万不敢放人的。”
那田瑾吃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软钉子,脸上有点挂不住,还欲再说什么便被立于身旁,脸带面具的那人拉扯住。田瑾本想甩开,只是看清出手之人,便马上垂了头行礼,不敢再多言语。
卫徳音警惕四周,生怕被人打落了匕首,功败垂成,因而便时刻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戴面具之人一直冷眼旁观也不作声,卫徳音却隐隐觉得他的眼神里透着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不一会儿,卫徳音瞧见人群被分开,几个扶靖帮的人,推着踉踉跄跄乔家众人走了过来。
乔家老爷乔芸起和少爷乔舜元打头,只见他俩浑身鞭痕,触目之处竟没有一处皮肉完好之处。乔老爷乔芸起在两天以前还是头发乌黑,容光焕发,没有丝毫老态龙钟之感。而此刻,却是形容枯槁,发间夹杂着缕缕银丝,短短两天放佛苍老了十岁。乔舜元正值盛年,虽未像乔芸起那般气息奄奄,走路也是一瘸一拐,也不知是伤到了哪里,吃力得搀扶着乔芸起。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乔家老夫人刘氏,蓬头垢面,极其狼狈,好在看起来身上并无明显外伤。乔舜元的正妻徐氏面容惨白,扶着浑圆的肚子,一步一步走得甚是艰难,看起来并无大碍,卫德音不禁舒了一口气,只是未见林姨娘和她那对宝贝龙凤胎金锡、静姝两兄妹。
想起林姨娘,可算是乔家费尽心思找人寻来的宜男之人。听说林姨娘的娘家本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只是有生之年未取得半点功名便不幸早逝,留下一儿一女。
当年乔家少奶奶徐氏多年无所出,乔家夫人刘氏心急如焚,便花重金请来神婆道士,设下神坛,连续几年虔诚向上天祈福。然而仍旧毫无效果,后来神婆告诉刘氏,自白马镇西行五十里,带有宜男之相的女子,正是“天降麒麟,藏于林间”。于是刘氏便急急派人去寻,从一群适龄待嫁闺中的女儿里挑中了林氏,当时林姨娘虽然待字闺中,但听说早就许了人家,是已有婚约之人。
刘氏岂肯放过任何能抱上孙儿的机会,便花重金下聘林姨娘为贵妾。林姨娘家里自打林父去世之后,早已家徒四壁,朝不保夕,重金之下不禁心动,便由刘姨娘兄长做主,退了儿时定下的婚约,很快把林姨娘嫁到了乔家。
没想到林姨娘到了乔家头一年,竟然一举得男,并且还是龙凤双生的大喜。众人皆叹林姨娘是个有福之人,然而卫徳音却不以为然。林姨娘自嫁入乔家,便竭力避免与人接触,是天生性子寡淡还是怎样便不得而知了。只是在卫徳音来乔家的时候,林姨娘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内宅妇人之间的争宠讨巧更是没有,适逢乔家祭祀宴席等,都推说身体不适,从未露脸。卫徳音甚至觉得,假如没有那两个孩儿,这林姨娘在乔家真真得便如透明人一般。
卫徳音对林姨娘虽未曾有过好感,但也谈不上讨厌。那两个双生肉团子,平日里卫姐姐、卫姐姐的叫嚷,更是卫徳音的心头好。如今在这贼窝里,独独不见林姨娘和那对双生儿,不禁心下担心。又见乔家众人个个儿垂头丧气,萎靡不振,甚至遍体鳞伤,内心极其酸楚。只短短两日间,竟是恍如隔世,大起大落。不禁鼻头一酸,热泪模糊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