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大院囊括白华镇东边数里的风水宝地,就算是如今的整个齐国,能与范家大院之景并论的地方也屈指可数,布莲澈湖、天然小山、夏柳颜樱、锦园繁花,一桩桩沁人心扉的绝佳畅景,在齐国之中,除了荒奢齐公光的后花园、暴相鲁无德的炎亭畔,哪里还会有如此怜人光景?
拥如此美景鸿院,只一人赏,让人不由心中感慨凉薄。
五月天,微寒月,光瀑形,一个清晰的身影映在湖面,波光凌凌,一人独站在湖畔栏桥上,这羌木到底结实,明明已经枯烂形散,却能撑得住一人踉跄。
“范统啊范统,一点儿都不假,我可真是个十足的饭桶…”
这人口中传出古怪腔调的声音,像是自嘲,像是无奈的叹息,旋即,一子手搭在了古旧的桥栏上,涣散无神的瞳孔凝聚在月光下荡漾着的湖面上,脸色渗出惨白,他呆滞在那里,只是嘴唇蠕动,时不时低喃几句。
此人,正是范统。
家门惨遭罗羽灭门,身负血海深仇的他,当初怀着一颗怎样的复仇之心,将罗羽抽筋剥骨,还是刮肉剃皮。
他怀揣着如此凶狠的心思从屋里踉跄的爬到这座古桥上,晚风吹过,带着湖水的清新,他心中的怒火逐渐被这柔和之风吹熄,当他彻底的平静了下来的那一刻,他凄惨的笑了一声。
“他杀人只需一念,我只是一个无能的废物凡人!他可是妖怪!是妖怪啊!老天爷!我范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狠心!”
范统双手伸向天空吼道,声音凄惨悲凉,平静下的他仔细理了脑海中的思绪,回忆起一幕幕血腥场景,一具具无头干尸,或是一列列断臂残肢,他脑海瞬间嗡鸣,下意识的扶住桥栏,双眼恐惧之色如潮水般涌现出来,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变为一具干尸!
怔在那里半晌,他回过神来,又是一声自嘲的笑声,带着对复仇的无奈与对自己无能的讥讽,是啊,他何尝不想复仇,可纵然他心中有滔天怒气,身体却颇为无力,罗羽,人家是一个强大的妖怪,而他,只是任人宰割的凡人。
突然,范统又是抬起手狠狠的落在桥栏上,正当他再次蒻愤自己的无能时,袖口间一张纸折缓缓飘落,“任兄的…纸折…”
湖水浸透蜡黄色的油皮纸,月光朦胧之下,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当心小羽”!
……
任平生依旧在路上走着,回想起之前心口莫名传来的剧痛,他不由惊悸不已,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股痛楚,好像触动了内心深处的那缕犹疑,这缕意念犹疑,一直让他泛着不解,勾起当初的画面。
实际上,他内心深处依旧对烟雨怀有一丝疑惑,他依稀记得当初烟雨将刀子刺入他丹田时,转身离开的刹那间,她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兴奋,那时任平生已被爱人背叛冲昏了头脑,做不出正确的抉择,现在回想起来,那不是普通阴谋得逞时所显露的兴奋之色,更像是蓄谋已久。
瞬间,任平生双目一滞,不知为何,他的脑海猛然出现了当时的画面,尽管模糊,可在烟雨的目中,他清晰的看到了那似乎是两个人的眼睛,他看到的那双眼…阴谋得逞?兴奋?
而瞳孔深处,好像存在着另一双眼…悲痛欲绝的一双眼。
可顷刻之间,任平生就再也忆不到刚才那一幕,仿佛被抽走了一般,只留给他深深的迷惑。
……
赵义三人在天没有黑下去之前就回到了中午那家客栈,那里的酒肉吃起来颇为顺口,而且小二也看得顺眼,待吃完了饭,就在客栈里要了房间,打算等任平生回来商量商量明天直接回村还是去拜访一下白华镇的县太爷,要知道每个状元郎高中之后多少是要给当地县太爷行贿的,这样有利于日后的财路,人们把这种行为称为“冲财”。
“赵叔,天色都这么晚了,平生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啊”,宋虎眉头皱的颇深,满脸的焦急,在地上来回不停的走动,一方见丈的桌子两边,楚文与赵义也是忧显于色,惴惴不安的模样。
按赵义所说,任平生已经去了将近五个时辰,算上来回步行至多也才耽搁三个时辰,可买药材也用不了两个时辰吧,他们深知任平生不是那种浪费时间的人,这么久没有回来,最可能就是临时遇到一些来不及处理的事耽搁了,还可能…三人手中不由捏了一把汗。
“呸!闭上你那乌鸦嘴,吹了一下午,还没把你那破嘴堵住,平生吉人天相皆状元之才,怎么会出事!”楚文闻言面色一变,怒道。
“你…我这不是担心平生呢吗?”宋虎闻言,有些委屈的说道。
“那你不会说点儿好听的?”楚文撇了撇嘴道。
“现如今齐国虽乱,但乡镇治安还说得过去,再加上今天是开榜的日程,想必官府也派出不少人,我想平生该是临时有事,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赵义皱着眉头,沉声说道。
其实赵义心里也没底,这么说纯粹是让两人放心下来,任平生这么久回来,他这个做长辈自然更是担心,不过他虽粗犷,却也不是莽撞之人,仔细想了想,认定了任平生不会有性命之忧他才松了口气,毕竟任平生高中状元的事已经传开,不乏耳目在镇口见过任平生,想必是强请他去赴了酒宴,不过以任平生的性格,即便是赴了酒宴他也绝不会喝多,定会回来与他三人报个平安,而此刻天色已经黑了两个多时辰,任平生还没有回来,赵义有些沉不住气了,但理智告诉他在等等。
“你听听,赵叔粗人一个,说的话都比你读了十多年书的人说话强!”楚文眉头舒了舒,赵义的明显起来作用,不过楚文语气中多少还是带着点儿怒气。
“你这…”
嘭!
宋虎涨红了脸,正准备说话,一人就破门而入,而这人嘴角上清楚的印着已经干掉的血迹,神情恍惚,疯疯癫癫的样子,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任兄…任兄…任兄…助我…助我…”
宋虎楚文两人诧异的看着这个与他俩年纪相仿的男子,面面相觑,赵义却是一副颇为震惊的样子,久久口中吐出两个字:“范统?”
嘎?!
“饭桶?!”宋虎楚文两人不约而同的说道,随后便爆发出一顿狂笑,楚文也不例外。
来人正是范统,在与黄久河回府时,一路上被罗羽言语蒙蔽,而把任平生留下的字条全然抛在脑后,实际上任平生留这字条只是让他们对罗羽留个心眼,若是罗羽铁了心不放过两人这字条也没什么用。
本来已经报仇无望,可当范统看到任平生留给他的字条上赫然的四个字“当心小羽”,他顿时脑海轰鸣一片空白,许久才意识到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绝望中的渺茫。
“咳咳,这位仁兄啊,你找哪位?”宋虎压抑住脸上的笑意,几步上前对范统说道。
“嗯?任兄在哪?”范统此刻还沉寂在那种渺茫希望之中,意识还没有清醒,听到一声“仁兄”,他神神叨叨的左看右看,似乎在寻觅着什么。
“楚文,你过来”宋虎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朝不远处的楚文招招手:“你说,这小子不会是傻子吧?”
“这…有可能,不过他的穿着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对了,赵叔不是知道他叫范统吗?”楚文低声道,两人看向了依旧坐在椅子上的赵义。
这时赵义起身,神情依旧十分震惊,这个范统不是下午和任平生结交的那个人吗?当时一副大气书生模样,说话谈吐也颇为有教养,怎么此刻这般德行?好像是疯了一般,不过仔细再一观测,更像是受了极度的惊吓,崩溃了一般,这让赵义心中很是不解,突然,赵义面色大变,他回想起任平生和此人接触过,而范统如今却是这般模样,那任平生……赵义心中一凉。
“范统,任平生呢!?”尽管赵义刻意压制了自己的情绪,但他还是立刻起身揪住了范统的衣领,厉声喝道。
自己受任远之托,保三人平安,可现在任平生不知去向,而在此之前与任平生接触过的范统却是这般模样,他的心此刻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深怕范统的下一句话会让他再无颜面去面对任远。
“任平生?任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来找任兄!”范统惊恐的看着眼前目露凶光面色无比惊愤的中年男子,他下意识的感觉到,眼前此人好像有如罗羽一般杀人不眨眼的目光,这让范统心惊的同时,脑海凌乱的思绪重新整合,面色也随之改变。
“任兄没有回来?”范统的脸色由惊恐变得惊讶,说话声音也变得通畅,明显恢复了正常人的状态。
赵义闻言松了手,脸色缓和了不少,不过依旧显得沉重,目带犹疑的看了一眼范统,沉声道:“平生已经去了五个时辰,至今没有回来。”
“你怎么了?刚进来怎么那般模样?还有,你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没等范统说话,赵义继续问道,范统咬去了舌尖,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些奇特的腔调。
“任兄是高人,你们大可放心,可我范统,真的是一无是处,家族灭门却自残苟活…我…”范统欲言又止,神情哀伤。
“灭门?!”赵义忍不住惊呼一声,宋虎楚文瞬间膛目结舌,起先听到范统说任平生是高人,他们纷纷露出疑惑之色,不过又听到范统家族被灭,脑海的震惊刹那间取代了方才的疑惑。
按理说,以如今白华镇治安,揭榜大日,都是官兵重重,以防混乱,为何会出现灭门之灾?且不说现在赵义三人不明范家的家业大小,可即便是闹出一条人命就不是小事,况且还是灭门,究竟是何人有如此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