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丹虎继续道:“丹儿那年不过十余岁,却当真是冰雪聪明。见我翻箱倒柜,已然了然。我正遍寻不着,心头火起,便要行凶。丹儿见不是路,退向大师种植药材的药园。我见他小小年纪,怎会将他放在心上,又想大师所著之书,想必收藏在什么隐秘之处,若是擒到丹儿,加以逼问,想必不难得知,嘿嘿”,枯桑和尚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一声长叹。天溪翁当年极为疼爱这个小师弟,此时听了一丹虎言语,更是黯然神伤。
一丹虎道:“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丹儿不是如此聪明,想必今日还在。当日他拔腿便跑,初时我只道他心中害怕,哪知道他引我入药园中,乃是另有打算。”
枯桑和尚叹道:“丹儿自幼便立志悬壶济世,更兼天资聪颖,胜我十倍,不过七八岁年纪,《金匮要略》、《伤寒杂病论》已然读得滚瓜乱熟。十岁往后,便常常一个人在藏书室中阅读医书。我虽未传他百绝药阵之法,他偶见我布阵,随口问我,我便随口回答,他居然能有所解。”
他双眼紧闭,神色凄然,口中喃喃道:“那****回转来,只见家中诸人或坐或卧,想是有人偷袭,他们还未发觉,便已遇害,只有丹儿……”,他想起往事,两行泪水滑落。
一丹虎道:“不错,丹儿唯恐我伤了他人,因而将我引入药园,发动百绝药阵将我困在其中。我本已怒火满腔,眼见困于一介黄口孺子之手。嘿嘿,丹儿虽是聪明过人,总是孩子。那阵法虽厉害,却终于给我逃了出来。”一丹虎转眼望向枯桑和尚道:“当日我虽脱出阵来,却难免身受重伤,我一刀刀将丹儿身上肌肉剔去,只要他开口喊叫,引来旁人,那我便见一个杀一个。不想他竟然极是强项,我割了他一十六刀,他竟然一声不出。嘿嘿,嘿嘿,他若哭喊起来,也便罢了,偏偏他不肯低头,只恨恨道:“我爹爹定会为我报仇!”我发起火来,一刀捅在他心窝中,又跑到大师住所,将大师一家人全都杀光了。”
一丹虎为人睚眦必报,心中早已将枯桑和尚与天溪翁恨入骨髓,因此口中轻描淡写,心中却快意十足。
枯桑和尚双眉紧蹙,肩膀剧烈抖动,过了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眉头舒展,轻声道:“前尘往事,俱成泡影。这世上因缘际会,都是缘法,善业恶业,各人自担。尘世间的事,与贫僧再无瓜葛。各位施主请回吧!”说罢转身向后堂走去。
一丹虎嘿嘿冷笑,将手一挥,两具万毒活尸身形一闪,挡在枯桑和尚身前。
枯桑和尚回首道:“施主还有何见教?”
一丹虎道:“今日老朽既然来到此处,恐怕便由不得大师你了。你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枯桑和尚叹道:“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手一翻,自怀中掏出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对准自己胸膛,斩钉截铁道:“施主想知道医仙下落,却是不能!”
一丹虎仰天大笑,道:“老朽既然来了,便已料到大师会出此下策!”手指一具万毒活尸道:“将上衣脱了,给大师开眼!”那活尸双手扯住衣襟,向两旁一分,露出胸膛上一个乌黑大洞,胸腔内空空如也,肌肉外翻,已然变得乌黑。一丹虎道:“此人全无敌,生前乃是山西太原府五虎门的掌门人,修桥铺路、赈济灾民向来不落人后,太原府之人送他个混号叫做虎面菩萨。当年他乃是家中庶子,只为不能接掌掌门大位,便将父亲与几个哥哥一一暗杀”,他捻须阴笑道:“全掌门,这弑父杀兄之事,可有人知晓?”那活尸木然摇头道:“我做的极是隐秘,并无一人知晓!”一丹虎道:“可曾对人说过?”那活尸道:“此事人神共愤,有生之年,我将此事深埋心底,并未对任何人说过!”一丹虎又道:“那我却是从何处得知?”那活尸沉默片刻,道:“我既已成了万毒活尸,受丹师差遣,心中所知,事无巨细,丹师自然一目了然!”
一丹虎得意笑道:“大师,你可明白了吗?便是你抹了脖子自杀,只要我将你制成万毒活尸,到时你不但要受我驱使,你心中所有事情,便逃不开我的眼睛!”
独孤踏雪听了一丹虎这席话,只觉这妖术之阴毒,实在骇人听闻。枯桑和尚一声长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贫僧是再无退路了!”
一丹虎道:“不错,其实大师只须将医仙下落和盘托出,老朽念在你我曾有师徒之情,绝不来难为你。”
枯桑和尚苦笑道:“我只道这一世青灯古佛,便可了却残年,不想还是难脱红尘中事。既是如此,罢!罢!罢!今生事,今生了,成佛证道,总是虚妄!”双目一睁,精光四射,仰天笑道:“丹儿,今日爹爹为你报仇!”大踏步向一丹虎走去。
一丹虎虽知他并不懂武功,却也知道这人聪明才智天下无双,防他身上有甚么厉害毒药,当下退后两步,喊一声:“上”,枯桑和尚身后两具万毒活尸闻声而动,四只枯瘦手掌向枯桑和尚肩头抓去。天溪翁内力尽失,救援不及。眼见枯桑和尚难逃厄运,那两具万毒活尸突然倒退两步,双手扼住喉咙,挣扎倒地。
一丹虎吃了一惊,连退两步,退到蒙面书生身边,左手三粒丹丸打向枯桑和尚。枯桑和尚侧身躲过,那丹丸落在地上,噗地一声爆裂,化作一团烟雾,弥漫开来。
一丹虎口中唿哨,招呼剩余三具万毒活尸。那三具万毒活尸口中嗬嗬作响,自腰间抽出刀来,高高举起,突然齐齐倒地,不住翻滚扭曲,口中赫赫作响,便似垂死野兽一般,身子便如泄了气般干瘪下去,身上皮肉融化,不过片刻之后,竟然只剩下只剩下一副骸骨。
一丹虎眼见情势急转直下,已然心胆俱裂,口中大叫:“并肩子上,与老贼拼了”,身子向后纵出。身在半空,见一条人影已在门边,正是蒙面书生,心中忍不住暗咒骂:“年纪轻轻,却端的狡猾。”心思未灭,忽觉身子一软,两人一起瘫倒门边。
天溪翁连使几个眼色。独孤踏雪心中一阵慌乱,一时语塞,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枯桑和尚摇头道:“我落发之时曾立下重誓,再不为外人瞧病了!你二人所中天蚕蛊毒已然解了,这就下山去吧!”
独孤踏雪听他语气决绝,知他不肯改变心意,心中却总存了一丝希望,只盼求得他回心转意,头磕得愈加狠了,不过片刻,已然血流满面。